第8章 喜讯
太史华流眄于面前之案，菜色小食琳琅满目，实在不可谓不奢侈了。近来右相孟久知又重回朝廷，顶着国丈之名指手画脚，欲取功高盖主之意。于前廷本就焦头烂额，处处如履薄冰，何况此时对面之人为右相之女孟舒媛？
龙颜略显疲惫，却不得不按着礼制情面而前来用膳。对面女子笑靥如花，守着这中宫之名。可帝后之间究竟有几分是真，太史华心中犹如明镜一般。
他草草用了几口，随即将镶象牙银筷轻置于侧。一席动作，令孟舒媛替其夹菜的素荑微滞，眸色闪烁，堪堪将适才夹起之银芽落至己盘内。
“大家……不爱吃么？”孟舒媛将银筷悄置，双靥消笑，收之双荑搭于股间：“莫不是今日菜色不合您口味？”
太史华抬眸快速掠过对首皇后，心下思量一番，故作轻松伸手取了茶盏，笑而回之：“近日沧州大旱，朕正为此忧思，不知应当何解。如今颇为食不知味，倒是令皇后担心了。”、
孟舒媛闻此，遂复眸中清亮，唇角力压笑意，小心翼翼言：“沧州大旱要紧，但大家的龙体更为尊些。若是觉着难办，倒不如全数给了爹爹打理便是，何须自顾劳累伤神。虽说食不知味，却到底得多用些，没得为了那些个小事儿令龙体受损了去。”
太史华听得，目光闪露厌恶，手上力度便加之几分。茶水入喉，六方盏沉闷置案，面色不虞：“《荀子哀公》而言，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无民心、若是事事交由右相打理，又何来天子？皇后于朕身侧同床共枕六年余，如何连这般平常道理都无可知！”
天子一怒，骇得孟舒媛忙弃之木椅，双膝落地，匍匐于侧。
中宫提裙而跪，余侍自然随之，不敢有二话。一时间，立政殿中连连跪地，徒留君王一人面色不佳端坐于上。殿中鸦雀无声，此时牗外之雀鸣倒更显清晰几分。
正当时，殿外传来內监尖锐唱声：“太医令柳太医求见圣人！”
太史华不明所以，可中宫之面到底要保全，略经沉言而后道：“中宫为朕于天下之颜面，皇后快起罢。”
孟舒媛霎时全身一松，如牗外木叶翩跹般跌坐于地。于近媵侍恰要起身，见了此景又是一惊，忙不迭一拥而上搀扶着中宫直身。一番手忙脚乱，惹得圣人颜面又黑上几层，这才堪堪将中宫扶至位上座。
太史华阖眸整顿，睁后而启言：“请柳太医入殿。”
此音乍出，殿门候侍內监身俯，朗声高宣：“圣人请柳太医入殿！”
宣声高亢，并一阵环佩敲击。一无品官服男子迤逦而入，身负医箱，先行交手折腰，恭敬而曰：“臣柳质参见圣人、参见皇后娘娘。”
太史华祥装整理衣袖，飞速抬眼瞭过其人，微颔首道：“起身罢，何事来报？”
圣人虽言免礼之类，但柳质并未直身。反倒弃之医箱，郑重其事、双膝跪地地行之叩拜大礼，高声贺言：“恭喜圣人、恭喜皇后娘娘，锦乐宫慧顺容大喜！适才顺容娘娘身子不适，臣已为娘娘把脉，确实有足月身孕。”
“慧顺容有孕？”太史华登时来了兴致，面上微微显露喜色，疾声追问：“其入宫不过二月余，此话可真？”
柳质稍稍直身，正色而言：“臣已细问并多次号脉，确怀有龙裔，绝无半份虚假。”
得了柳质再之肯定，太史华更是喜上眉梢，连连道好：“慧顺容入宫时日尚早、资历暂且不足，且于顺容之位。待其生下皇嗣，便封了三夫人之德罢。”
“德妃为一品之列，堪堪与淑妃并肩。前有王氏已然如此，慧顺容过早定于德妃之位，是否有僭越之嫌？”深宫女人怀孕到底属常事，虽己身膝下无子，但到底可忍一时风平浪静。抛开风平浪静不言，能否生之也是来日方长的事儿。可如今而看，莆孕伊始便早早定了日后位份，这让孟舒媛不得不拦、不得不防。即使那怀有身孕的妃子曾经暗中相助，她也绝不放过。
太史华望着柳质的眼神转向孟舒媛，面上笑意淡下几分，随意挥手令媵领柳质取赏并候侍退散。圣人旨意，何人不为？环佩再响，一阵宫侍足音而过。待得人全数散去，帝王这才冷眼对之：“僭越之嫌？德淑比肩？若非中宫尚在、立政尚暖，三夫人之首的贵字早早就该有了人选！朕躬亲五年之余，来往后廷虽不勤，但到底已足。如此这般，后廷子嗣却依旧不昌——其中是否有你孟氏的一份气力，也犹未可知！”
孟舒媛听之前语，已然纤指紧握瓷盏，微微泛白。再闻后句，更是吓得面色惨白，惊骇早将不忿替代。仓皇弃之瓷盏起身，途中不慎撞到身后木椅。祎衣摆动，中宫之服跌跪于地，启唇颤音辩之：“臣妾无辜！”
“无辜？”太史华理襟起身，祎衣深青之色微刺痛了帝王之眸。他冷眼对上其人，白玉面庞之上全无适才喜色：“后廷嗣稀、膝下无子，件件大罪！朕实在不知，你孟氏究竟有何颜面着此中宫祎衣。”
言既遂矣，中宫人选本非所愿，帝王又怎会流连于此？
孟舒媛低首跪于冰冷大殿，才欲翘望争辩一二，却听外言圣人离之。中宫孟氏满腔委屈化作泪水再止不住，好似心中抽去气力而瘫坐于侧，红唇吐露真言，却作呢喃：“妾如此爱您，求着爹爹将妾送入这四四方方、一辈子看不着日升日落的后廷永远陪您。可您又是如何对妾，言语妾膝下无子？生不出孩子岂是妾的过错……”
中宫拖着深青祎衣摇摇晃晃起身，面色袒露狠厉：“为何本宫救驾坠河得寒症，不得生子？为何她们言笑承欢于君王，膝下欢快？本宫不甘，世事也不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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