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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感谢皇恩念细微


  “千岩呐,在宫中可不比外头,务必恭敬谨慎些,出门涨涨见识也是极好的。你看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是侍卫,这是宫女,那个一看就是公公~”周章吟小声对他说。

  千岩心里在想另一件事,没太在意。

  不见他做声,周章吟以为他初来乍到吓懵了,虽然自己也是第一次进宫,到底比他稳重些,得做个榜样决不能露怯。

  于是,他细声安慰:“你莫慌啊,达官显贵咱也不是没见过,宫里的显贵大抵都是晋王爷那个样子,还是比较好糊弄的......”

  “实在害怕也不要紧,只管跟我说,我是个大夫,心里头的病也略懂一二......”

  周章吟今日不知为何话实在多了些,千岩觉得他很是反常,询问道:“周大夫,千岩还好,你没事吧?”

  他用力甩甩头:“嗨,笑话,我能有什么事,我是谁啊,谁还没有头回进皇宫,我,周家的骄傲~”

  千岩背上药箱,紧跟在他后面二步见宽,见他发根都已湿透,垂落的手反复张合,腿边长衫已经揉皱了一片,墨绿布料上印上深黑水渍。

  千岩从药箱里找到汗巾,提给他,小声道:“周大夫,你手上的汗巾湿透了,换这个擦擦吧。还有,别再抓裤腿了,汗都给印湿了。”

  周章吟掀起衣角,歪头一看:“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今早,皇家马车停在他家药堂外边,指名要见周章吟。街坊邻居听说纷纷跑来道喜,说是周家得了皇家恩典要进宫当大官儿。

  老周和小周大夫带上药堂众人紧忙赶到门外,看见门口已有一身穿华丽宫袍的妙龄少女等在原地。

  药堂帮工嘀咕,门口那个看着像个公主,该不会是要把小周招赘做驸马的。

  老周大夫大叫不好,抓住儿子的手叮嘱道,一会儿见了公主不管是美是丑都不许有花花肠子,老周家几代单传,可不能屈服皇家淫威,叫周家无后。

  靠近一看,尴尬了,原来是谢乔小姐。

  谢乔浅笑行礼:“见过两位周大夫,请听旨。”

  原来皇上久闻周氏医术绝伦,是当代医家的不世之材,特请义妹邀请周氏传人进宫为贵人听诊。

  老周大夫高兴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请谢乔进屋喝了盏茶。

  拉起周章吟就进了祠堂,他又是哭又是拜,嘴里念着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什么的,光大弘扬周氏医术,叫那些以为老周家都是妇科大夫的人见识见识什么是正统的周氏医术。

  最后,他从压箱底小心翼翼捧出了一件墨绿色的秋冬锦衣,说当年他爹就是穿着这件衣服给建始皇帝治的箭伤,亏他娘给偷偷珍藏了起来,为得以示后人。

  自己虽被禁止行医,再没有绝妙机会将这身救过老皇帝的见证呈现世间,但是他儿子作为医界麒麟之才,大有可为。

  这身衣裳穿在儿子身上可算派上用场,如今虽然已入暑,但作为周氏后人决不能忘了先辈事迹,不枉母亲一番苦心。

  周章吟就这样在老泪纵横的父亲要求下,不情不愿换上了这件略微......厚重的锦衣。

  老周大夫吩咐人送上三白茶招呼谢姑娘,由白芍、白术、白茯煎成的三白茶具有调理内里、美容养颜的功效。还别说,老周大夫看着不正经,想得倒是周到。

  谢乔端起茶杯细品茶,便也不再注意了门口忙活张罗摆放爆竹烟火的周家帮工。直到周氏父子出来,目光一触周章吟,谢乔一口茶水喷了打头的老周满脸。

  “哎哟!”

  “哈哈哈哈哈......周章吟你可是要逗死我?”

  周章吟看了一眼正在擦脸的父亲,露出了无奈表情,“谢姑娘见笑了,咱们何时启程?”

  “还有一件要事,必须带上千岩,让他做你的药童,随你进宫。”

  “来人,去唤千岩来,动作要快点儿,我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周章吟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随手一甩。

  只听见老周大夫喊了句:“哎哟,又来......”

  谢乔坐宫轿先行一步面见圣上,一到门口,便听见皇后身边的晚意姑姑在禀告什么事。

  赵冀招手宣她入殿,试探的口吻道:“晚意姑姑说皇后身有不适,想请民间的千金科圣手周章吟瞧瞧,看来,此人颇具威名。”

  “怀大才者总会被人发现。”谢乔奇了怪,皇后这边也找周大夫。

  “巧了,黎月公主今日刚好去请来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周大夫,现在他人在何处?”

  “回皇兄,周大夫与其药童在宫门下了马车,正在往您这儿赶呢。”

  “吩咐下去,将人直接带去常宁宫,姑姑不妨回长乐宫准备,待朕看看这神医有多神奇,才放心让他去看清儿。”

  “谢皇上隆恩,奴婢告退。”晚意姑姑默默退了下去。

  “好了,黎月也随朕去常宁宫看看吧。”

  “是。”

  宫人将周章吟二人带到了常宁宫门外,周章吟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皇帝,已是面色发白、头晕欲裂,直犯恶心。

  “千岩,千岩?快扶住我,我可能是中了暑,快,喊太医,救我......”周章吟瞬间昏了过去,千岩迅速在背后托住他。

  隔着一条长廊,走来一位贵妇人。

  “怎么回事,娘娘,这里竟有人晕了。”

  “明玉,莫管闲事。”

  “流珠姐姐好狠的心!”

  “这位大人,请救救我家周大夫!”药童向门口的侍卫求助,无人搭理。

  “噗,就这晕倒的还是个大夫呢。还有,这个药童身材也太高大了些,像个纤夫......唉,这不是岑大人嘛!”明玉惊呼。

  流珠狠狠掐了一把明玉,“闭嘴,你想害死娘娘吗?”

  孙念之怔了半响,僵在原地,“没睡醒么,根本不是他......”

  她若无其事地从他身旁走过,一点点靠近,又瞬间消失在眼角视野里。

  没人看到她在流泪,因为淌进了心里的眼泪,如山洪倾泻,过处寸草不生。

  没人知道擦肩交汇的刹那,她心如刀绞,每走近一步,心痛就多一分,逼自己不看他,反正他也忘了过去、忘了孙念之。

  “参见惠妃娘娘。”侍卫跪迎。

  “惠妃娘娘......”他低沉一唤。

  孙念之足下一顿,束缚无力,瘫软靠在了流珠身上,再也支撑不住。

  巨大的疼痛袭上了,她似跌进万丈深渊,虚空、无助、害怕,无数双手撕扯她的灵魂,剥开自欺欺人的假象,剩下一颗肮脏卑贱的心脏,时刻提醒着自己,你不配。

  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理想的爱情和忠贞的恋人。

  像我这样的人,活该要在懊悔和遗憾里赎完一生的罪孽。

  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不断与所想、所爱失之交臂,永远活在幽暗里苟延残喘。

  “明玉,快去请太医来,记得勿要乱说话。”

  “哦哦,我这就去,你照顾好娘娘啊。”

  惠妃被扶进了常宁宫主厅,细想着谢姑娘果真守信,只道是说找到救治德妃的办法,丝毫没有透露其他,打得她措手不及。

  孙念之看着墙角默默发呆,流珠明玉陪侍其后。皇帝对她三番四次关怀,让谢乔都替孙念之感到尴尬。

  千岩待在周章吟身边为他打扇降温,神态自若,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算上寝殿里的德妃,常宁宫一时昏迷了两个人。

  皇帝赵冀听说了,传奇神医于夏日身着冬衣,然后中暑晕倒在进宫问诊的路上,不由得怒极反笑。

  他一指躺在殿侧矮榻上昏迷不醒的周大夫,铁青着脸死死瞪着谢乔:“这么个不识春秋的东西,就是你口中的神医?”

  识时务的谢乔不作任何反应,乖乖由他眼神凌迟。

  当下万事俱备,只欠......

  民间神医?同行相见,分外眼红。

  太医眼下鄙夷,抽出银针随意在其百会、人中、承山、曲泽、十宣、关元、阳陵泉几处刺穴。

  针灸过后佐以藿香丸,民间神医周章吟可算醒了。

  太医功成身退。

  “草民......见过......皇上......”周大夫强撑身体,虚弱从矮榻上爬起来。

  赵冀有些不耐烦:“如此虚弱憔悴,还能接诊吗?”

  千岩将他扶起,周大夫着急表态:“草民可以!”

  只见赵冀一挥手,左子旭捧着一身男子新衣走到药童千岩身边,转交与他。

  皇帝嗤笑一声:“带去偏殿找个地方,将那滑稽可笑的棉衣换了,看着便十分愚蠢,快去快去。”

  御赐圣衣,这才是真正的皇恩浩荡啊。

  周章吟感激涕零,颤颤巍巍伏地跪下,就地磕了个响头:“草民谢圣上赐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换完御赐新装的周大夫精神抖擞,简直是脱胎换骨,回了皇帝,当下便进了常宁宫寝殿。

  他探过德妃右脉,右关土寒,水谷之疴。弱脉细小,见于沉分,举之则无,按之乃得。

  中毒无疑。

  毒药分量选取实在是妙,教人不死不活。

  他看过谢乔悄悄递来的杨院首的方子,用药可谓严谨老道,毫无问题,按理德妃早该醒了,除非……

  “千岩,研磨。”

  周章吟快速写出一张药方,交于谢乔,眼神骤亮:“德妃娘娘若将此药服下,三个时辰必醒。”

  谢乔接过药方,微微一怔,快速握紧药方上附着的字条。

  冷眼扫过门口,惠妃已回了宫,寝殿外只有几个当差的侍女。

  一张极其普通的脸进入眼帘,如果不是曾在寿康宫门前求救,谢乔绝不会记住她。

  她走过去,“你叫什么?”

  “奴婢辛夷,请公主指示。”

  “辛夷花很美,你很特别。”

  “公主谬赞,奴婢自愧不如。”

  谢乔将药方递给她,“按这方子煎药,为你家娘娘服下,傍晚必醒。”

  “是,公主。”她下意识看了眼药方,神态似乎有些紧张。

  谢乔与周章吟对视一眼,紧紧揣着双手,直到回了寿康宫将字条呈上。

  字条上一字一句写得极其小心:鸩毒侵骨,药方相欺,识药理者,必露马脚。

  “朕初见他,只道愚蠢至极,现在看来,确实有点东西。”

  “哀家以为若有如此危险之人潜藏宫中,后果不堪设想,务必抽丝剥茧、连根挖出。”

  “皇祖母说得是,孙儿也是这么想的。黎月可有主意了?”

  “回皇上,没有。”

  赵冀阴险审视她:“今天是最后期限,你若查不出鸩毒根源,朕必定严惩不贷。”

  “现在是没有,如若德妃今夜不醒,凶手必自投罗网;若德妃娘娘醒来,自然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赵冀面对她一番故弄玄虚,很是不满,架不住太皇太后愿意等,只得静候佳音了。

  为什么这般笃定,答案在于那张药方。

  周章吟和千岩在常宁宫守着,寸步不离。

  如果她识药理必然知道,这服药喂下去德妃必死无疑。

  在周大夫眼皮子底下,她既不能对汤药动任何手脚,也不能阻止德妃用药。

  如此一来,若不想暴露,必然按部就班奉命行事。

  此为赌局。

  拼得就是德妃的命,看她舍不舍得。

  喜公公尖细着嗓子嚷嚷:“常宁宫出事了!民间大夫带来的药童胆大包天,趁机轻薄大宫女,已经被左大人扣押了。”

  终于出手了。

  “看来,此案要了结了,时辰尚早,皇上要不先用晚膳?”

  赵冀眉一皱,想训斥她的话生生咽下,甩脸迈出宫门。

  等他们到了常宁宫,场面有些胶着,德妃没有醒,汤药撒了一地,千岩被押,大宫女哭得梨花带雨,周章吟一脸无辜。

  赵冀深感被人愚弄,悔不当初,“到底怎么回事?朕很闲吗,一天天的,你们都干了什么!”

  谢乔皮笑肉不笑看着他,你可不是闲得嘛,玩忽职守非明君所为。

  千岩突然阴险一笑,挣开左子旭,两招将他击退,右手往前一扬。白色粉末飞得到处都是。

  “啊,有毒,快闭气!”周章吟惊慌大喊。

  场上其他人皆慌乱,听言用手掩住口鼻,下意识后退。

  明明没毒……辛夷停止哭泣,冷眼旁观。

  “千岩,是她!”

  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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