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宵之44
冰片绝无背地里抹黑齐光之意。
他所言句句属实，半点都没有作假。
刚刚的话，他只是说给宋喜听的。
毕竟督主的本性，冰片除了瞒鹦哥姑姑，便再无必要向谁人隐藏。
只是他没有料到，老话里“白日不说人”这句，实在在理。
他刚说了督主对子规动刑的真相，便被随后进得厅堂的鹦哥听到。
督主倒是替他寻了个找补的借口。
只是这借口太过颠倒黑白，冰片又有口难辩。
这一次，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止督主，就连鹦哥姑姑都会极讨厌他。
小太监觉得，自己的仕途，只剩下一片黑暗。
宋喜大抵知晓齐光的脾气。
毕竟宝薰一死，奇楠便向她提到过，司礼监的刑房有多恐怖。
宝薰是为了不落入齐光手中，才在尚功局求了速死。
宋喜虽觉得奇楠或有夸张，但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齐光给宋喜的印象，与奇楠话中所言并不相似。可宋喜从没有见过齐光施刑，那么奇楠的话，她便姑且选择相信。
今日这小太监说齐光对子规动刑，而齐光自己却矢口否认。
孰是孰非，宋喜瞧着齐光身旁的鹦哥，心中便已经大抵有数。
齐光真是对鹦哥瞒得严实。
她恐怕全然不知，自家菜户在皇宫里究竟有何种风评。
倒是这样也好。
如此一来，鹦哥便总也不会怕他。
宋喜没那般闲心，当着鹦哥的面拆穿齐光。只是她多少可怜这替罪的小太监，故而对齐光极委婉地开口。
“我瞧着他年纪还小，只怕是行刑时被吓着了，才会胡言乱语。”
至于被什么、被谁人吓着，宋喜不信齐光他自己不知。
“既然他领了差事，齐光公公便饶他一次，准他将功补过可好？”
宋喜看向齐光，甜柔一笑。
“公公待人宽和，最是体恤下属了。”
她当着鹦哥的面夸他，齐光多少还是买账的。
本来冰片也没有什么大错，故而宋喜的这个台阶，齐光下了。
冰片闻得督主点头应允，准许自己退下，便连忙谢恩，又朝宋喜施了个礼。
总管姑姑替他讲情，他听得出来。
本是他冒犯她，她却并未怪罪，反倒不动声色地救他一回。
对宋喜来说，这或许是举手之劳，可若她没有帮他，冰片绝不可能像这样全身而退。
今日他诸事不顺，却还好遇了这位贵人。
小太监满心感激，俯身退下。
齐光打算送客，宋喜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赶忙问向鹦哥。
“你见过了子规，她可还好？”
鹦哥转头看看齐光，略有为难。
“她……”
“冰片那不长眼的小太监，下了重手伤她。今日刑房里乱得很，典膳恐怕不宜探监。”
齐光轻揽上鹦哥的肩，替她答道。
鹦哥点了点头，带着歉意瞧向宋喜。
“本是要帮你去见她的，没想到害你白来一趟。”
宋喜摇了摇头。
既然鹦哥已见到了子规，那么她便肯定，子规的伤算不上惨不忍睹。
齐光当着鹦哥的面，必然有所收敛。
子规那边，他应是还未动用多少酷刑。
藤枝既然递了证据给皇上，皇上虽没办法明着赦免子规，倒也会暗中照拂于她。
可是消息不会太快传至齐光这里。
宋喜怕这空当之中，子规横遭意外，故才想前来诏狱，亲自看她。
齐光审查问讯的本事，虽足够好，但在揣度圣意上面，仍远逊于平涯。
像平涯那样的心机手腕，齐光并不具备，故而彼时办砒|霜案，他才会借平涯之力。
“鹦哥姐你代我见过子规，也就够了。我知她并无大碍，便能放下心来。毕竟……”
这一次，换了宋喜前来向齐光提点。
“她的罪干系重大，是而今唯一的活口。若她也不在了，回头皇上问起，只怕咱们大家谁也逃不脱干系。”
宋喜话落，静静看向齐光。
逃不脱干系的，不止膳房众人，还包括他。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齐光多少已有所觉。
时至今日，皇上的确仍未问过他此案进展。这案子明明严重到有人被下了诏狱，可皇上却不急着处置罪人。
宋喜点他，他便懂了。
有些事，正在背地里悄然进行。
看来子规的命，他还须留一阵子。
齐光不着痕迹地朝着宋喜颔首。
悟性尚可……宋喜眯起眼笑。
“典膳若再不回去，便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画眉在诏狱外，声泪俱下。侍卫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个个面面相觑，皆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这女史哭得可怜，句句悲切，似乎他们若不放她进去，便是犯下了深重罪孽。
可按照规矩，除了御膳房女史鹦哥，想要进诏狱的人，必得先经过他们通传。待到司礼监的提督点头，他们方能放行。
而这会儿，提督正在刑房里提审犯人。谁都知道此刻他会是什么模样，没有哪个侍卫想要朝枪口上撞。
若打扰了齐光提督，他们哪还能好活？
鹦哥被齐光留了下来，宋喜不再搅扰，独自离开。
她方行至大门外，便见到了被侍卫拦着的画眉。
“典膳！”
画眉猛地跪下。
“典膳快随奴婢回内膳房吧！藤枝、藤枝她……”
这地方到底错杂潜藏着多方势力。
画眉刻意惹得宋喜心急，速速随她离去，却并未对宋喜讲出事情全貌。
在回宫的路上，她方对宋喜道明，藤枝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遣了良姜传话。那婢女捧着的，是皇上所拟谕旨。”
实则是因为内膳房人员调动，宋喜身为总管，不得缺席，画眉才来了司礼监寻她。
今日百灵在御前当值，内膳房的女史只剩下画眉一个，跑腿之事自然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良姜来者不善，画眉只怕此事横生枝节，故才在诏狱入口将话说得极重。
那谕旨的意思，是要将藤枝调走。若是一切顺利，藤枝便不会有事。可良姜毕竟是长公主的心腹，她在内膳房待得越久，藤枝就越危险。
藤枝遣她过来，便是有意要她带宋喜尽快回宫。
“皇上打发藤枝去浣衣局，可既然由良姜出面，此事必定是长公主的意思。”
画眉虽走得快，语气倒是平平。
她此时神色淡漠，与刚刚诏狱之外，那哀戚悲哭的样子大相径庭。
宋喜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不过这会儿，藤枝正等着她们去救，宋喜倒也没工夫再辨别什么。
两个人赶到内膳房时，良姜已等候许久。
她见到宋喜迈进院子，倒是笑脸迎了上去。
“典膳可真是贵人事忙，也不知这一次又去了哪儿？”
宋喜因合香赛，见过良姜。那时敏贵妃朝良姜发难，温昭明显是极护着她的。
良姜是温昭心腹，宋喜清楚。
可哪怕两个人各事其主，良姜仍摆出了这般亲昵的姿态。
故而她探听宋喜行踪，宋喜却不好冷声相应。
“不过是内务罢了，倒害得良姜姐在此久等。也不知长公主那边，姐姐回去后怎好交待？”
“典膳您说笑了。公主府侍婢众多，主子她不少我一个。倒是她应得的那份公道，我这做下人的，说什么也须来替她讨了。”
良姜的意图虽则不善，可这话却说得极为熨帖。
这姑娘八面玲珑，也难怪称温昭心意。
她先说自己在公主府无足轻重，只得任凭主子差遣，再言是她主子要讨公道，自己唯有尽下人的本分，代为前来。
合情合理的说辞，道明她身不由己的难处，宋喜便不至于多为难她。
大家都在替主子办事罢了。
这点同病相怜的仁心，换了谁都是有的。
气氛已铺好了，接下来便是做正事。
良姜打开手中的圣谕，带着歉意朝宋喜说道：“本来内膳房是您的地方，我家主子不便越俎代庖。可谁知道，掌酝竟将她诬告到皇上那里。”
她指了指跪在地上，始终沉默着的藤枝，将谕旨递给宋喜观瞧。
“所以典膳您看，当今圣上明察秋毫，任我家主子罚她，并不过分。更何况主子还不打算追究到底，仅处置她一人不说，又是从轻发落。”
良姜伸手，轻点了谕旨里“浣衣局”三字。
“浣衣局虽苦了些，可总归掌酝她性命无虞。主子也不求她能领情，只希望典膳您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她这几句话，倒是敲山震虎了。
依她所言，便是藤枝的命，早已捏在长公主的手中。而此事若真的追究到底，受处置的便不会只有藤枝一人。
温昭希望宋喜看在眼里的，是藤枝的下场。若宋喜不想似藤枝一样，性命被捏在她的手里，便要安守本分，莫再跳出来挡她的路。
良姜的话，说得虽然客气，却并不婉转。
这直白明了的警告，宋喜听罢，的确已心中有数。
她全无阻拦之意，点了点头，任良姜将谕旨宣出。
藤枝接了旨后，却因久跪，一时站不起身。
宋喜心疼地将她扶起，交代画眉送客，便搀着藤枝入了房中。
“姐姐始终那么跪着，直到我来？”
替藤枝轻揉着膝盖，宋喜问她。
“良姜摆明了是刁难你，你何必早早跪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知你会尽快回来，又何必与她计较？总归是达到目的了呢，无论是她同长公主的，还是我的。”
良姜与长公主的目的，不过是将藤枝送到浣衣局去。
这发落之处确如良姜所言，比内膳房清苦。但宋喜原本担心的，是藤枝会遭重罚。
适才在司礼监，宋喜见画眉那般模样，还以为藤枝将要与自己阴阳两隔。
如今尘埃落定，藤枝只是被遣去浣衣局，宋喜便总算松了口气。
至于藤枝所言，她自己的目的也已达到……
宋喜瞧着勾唇浅笑的她，忽生错觉。
似乎今时这一切，都只是藤枝早已布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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