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夜宵之110
宋喜一把扯下司药司门口的毛毡帘子。
隆冬冷风倏忽灌入厅堂，暖炉里炭火遇风，火舌猛地蹿起。
炉旁围坐的女官们，躲得慢的，甚至被火舌舔了发梢。
一屋子女官惊叫散开，方来得及瞧向门口。
宋喜正被画眉搀着，踏入房中。
“见了帝妃不拜，你们想藐视天家威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因宋喜突然出现，而仍还怔愣着的女官们，赶忙争先恐后地跪去地上。
唯独百里一人，跪得稍慢了些。
她埋下脸，藏住不情不愿，却不妨碍宋喜头一个找她麻烦。
“跪拜本宫，可是委屈你了？”
宋喜攥住了她的头发，狠狠一提，迫她仰起脸来。
“听说你瞧不起本宫爬上龙床？”
她一手拉扯住百里发髻，一手猛扇在她的脸上。
“既然你这么口无遮拦，倒真是该如我家画眉所言，被依照宫规掌嘴！”
该被掌嘴的话，适才画眉送给百里，被百里回敬过来。而这会儿，宋喜又原封不动地再一次赏给了她。
宋喜实在是气得压不住火。
其实她是生苏淮的气，更是气温昭仍针对她。
百里因为是温昭的奴才，才如此替主子受过，承下宋喜的滔天怒火。
宋喜连带着对温昭的新仇旧恨，再扇了百里一个巴掌。
刚刚那一下，她是替画眉还给百里，而这一次的，她是在打给温昭。
这巴掌打得属实不轻。
百里的发髻被她扯散，随着宋喜抡巴掌的力道，整个人甩了出去。
狼狈仰摔在地上的百里，挣扎着欲爬起。
“你，还有你，”宋喜伸指，点住身近旁的两名女官，“去把她架回来。”
百里是这二人的管事没错，但宋喜可是皇上的枕边人，也是未来皇长子的母亲。
女官哆嗦着对百里伸出手，一人押住她一条手臂，将她拖拽回宋喜面前。
宋喜掸了掸手。
缠在她指尖上，百里被扯落的头发，遂在冰冷宵风里无声飘落。
“司药您认个错……”
架着她的一名女官，附耳对她低劝。
百里却咬紧牙，仰起头，隔着满面乱发，恨恨盯住宋喜。
这目光阴毒得很，全无悔过之意。
百里自己不识好歹，宋喜便也不多与她客气。
架着百里的两名女官，复又被宋喜挥退。她干脆上前，一脚将百里踢翻在地，提裙压坐到百里身上，照着她的面颊抽去。
似还是不解气，宋喜抬手摘下了头顶发冠。
镶满珠翠的夺目金冠，却也实打实是一件能夺命的凶器。
莫说司药司那远远躲着的一群女官，便是宋喜近处的画眉，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喜双手托冠，高高举起，复狠狠朝下砸去。
原本一声不吭的百里，当场惨叫哀嚎。
画眉眼见着百里鼻梁已被砸断，鲜血汩汩冒出，连忙对女官们招手，催她们过来将宋喜拉住。
哪有人敢上前？
喜娘娘这会儿，显然已杀红了眼。
百里在地上那样死命挣扎，却也仍被她牢牢骑于身下。
先时欺辱画眉，她们也有几分帮凶之罪，此刻如若上前，莫不是与司药她一并讨打？
“奴婢、奴婢去请尚食过来。”
“奴婢去请皇上。”
“奴婢去请御膳房冯总管。”
“奴婢去请木蜜尚宫。”
“奴婢去太医院请大夫。”
“奴婢去司礼监请齐光提督。”
转瞬之间，一屋子女官已俱作鸟兽散，各自寻了借口逃出门去。
画眉追不上，阻拦不得，却也无法退回，制止宋喜。
女官们怕，她便就不怕么？
宋喜从不曾这般失控。百里已没了还手之力，宋喜却仍在将她往死里打。
这不要命的架势，画眉独自一人，可实在是拉不住。
司礼监虽在皇城，却是在后宫以北。尚宫局与此处俱在外朝，却隔着泰和宫，位于宫城西面。
泰和宫后殿家宴，层层重兵把守，天子实难求见。哪怕是太医院，也毕竟在南三所以西。
而离这司药司最近的，便还是尚食甘松的住所，与御厨冯铁柱的值房。
甘松搀扶着年迈的冯总管，步履匆忙地赶来司药司中。
尚在门外，她便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凄厉惨叫。
饶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甘松亦禁不住打了寒颤。
这哪里是除夕夜，女人们在打架，简直就是七月半，厉鬼爬回人间。
宋喜侧对着门，俯身狠掐住百里颈项。
百里的脸，满是被金冠割破的细密伤口，而宋喜的脸，满是飞溅上去的纵横血污。
画眉跪在远处，虽有规劝宋喜，可言语却苍白。
就连甘松对宋喜高声喝止，宋喜都仿佛只字也未听闻。
冯铁柱直接拎起了门口地上的毡帘，扬手朝宋喜丢了过去。
紧密厚重的毛毡门帘，将宋喜兜头罩下。
她眼前忽然变黑，遂抬手去揭帘子，总算止住对百里的痛打。
直到将头顶的毡帘拿开，瞧见出现在门口的师父时，宋喜才稍稍恢复心神，收敛火气。
“师父……”
她开了口，却除了唤他，不知该说什么。
“先擦了你脸上的血。”
冯铁柱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沉声对她命道。
“你这样子，不成体统。”
宋喜再怎么闹，却也不敢在自家师父面前放肆。
她急急点头，拿起那毡子擦脸。
见局势已得到控制，画眉遂赶忙上前，依照师父的话，替宋喜拭去颊边血污。
“咳，起来……！”
仍被她骑在身下的百里，呛咳出一口血，有气无力地喝令起她。
方才被宋喜揍得半死，百里只顾了害怕。但这会儿，能降住宋喜的人来了，她便再一次底气十足。
宋喜拂开画眉替她擦血的手，站起身来。
百里见她如此听自己的话，冷哼一声，好不得意。
可宋喜起身之后，却抬起脚，狠踩住她的心口。
这一下太突然，百里只觉得喉咙腥甜，眼前发黑，恍如三魂七魄出窍，皆去了鬼门关前。
头顶，宋喜还在对她说风凉话。
“刚才打得轻了，司药恐怕是未长记性。本宫再帮您一把，记住做奴婢的当敬主子。”
画眉扶住宋喜，她收了脚，转身朝屋外走去。
百里好容易顺过气来，从背后猛攥住她的裙摆，迫她留步。
“宋喜你今日欺我，便是找死！你狗胆包天，敢在我这儿撒野！”
此时司药司里，不止有甘松尚食与冯铁柱在。南三所内外，御医、御厨、女官、太监，乌压压围了宫人无数。
所有人皆在瞧宋喜与百里。
便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被宋喜打骂欺辱，几欲疯魔的百里扬声吼她。
“你我皆心知肚明，长公主才是我的主子！咱们且走着瞧，我家主子定教你不得好死！”
皇宫之中，不尽忠于成顺帝的大有人在。
但没有一个人像百里这样，在大庭广众间，直言不臣之心。
给长公主做眼线，并不是能当着别人的面，公然讲出来的事情。
围观的宫人里，年岁小一些的，直接被百里吓傻了眼。
这是什么场面？
估计莫说成顺，便是在从前的天化年间，宫里也没发生过这种事吧？
给贵人们当棋子的，主动暴露身份，这不是且等着成为废子，尽快被抛弃掉么？
百里司药，其命休矣。
被百里拿温昭的身份压她，宋喜却气定神闲，丝毫未受影响。
她甚至回身，垂首，嘴角含笑地看向百里。
这笑里，是别无他求的满足。
宋喜这样努力地教训百里，为的正是逼她说这句话。
今夜她打了百里，就没有打算过全身而退。
杀人偿命，打人者亦当得到惩罚。
更何况，她打了温昭的人。
打狗还需要看主人，温昭不会白白受窝囊气，容忍她今夜此番恶行。
那么宋喜当得到什么惩罚？
这问题，宋喜在一开始，便给了自己答案。
苏淮不是要她将孩子堕掉么？
蓄意堕胎之事，莫说宋喜一个人做不来，便是她说服了叶正云帮忙，李凌霄那边也定会出手阻拦。
可如果只是因意外而小产……
宋喜的笑容愈深。
她带着极愉悦的语气，对百里开了口。
“你家主子，倒是好大的本事。这宫里除了你，恐怕还藏着许多她的奴才？”
“对！”
百里狗仗人势，朝宋喜狠狠呛声。
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人们，因她竟答得这般干脆，有不少皆倒抽冷气。
“不对……”
百里后知后觉地摇摇头，欲要改口。
她不是有意出卖自家主子，只是被宋喜套了话，才不慎说错罢了。
可她转念一想，既然已承认了，又哪里有必要再遮掩？
百里将心一横，直截了当冲宋喜反问。
“宋喜你怕了不是？我说过，我家主子定不会轻饶了你！”
“既如此，又何劳长公主亲自动手？”
宋喜开怀笑罢，蹲下身去，极其认真地盯住百里的眼睛。
“与其提心吊胆，等长公主一党暗算本宫，不如本宫在这外朝犯下的错，也在这外朝赎。”
她复又站起来，转而朝门旁的甘松拜下。
“本宫是六局女官出身，既曾在您这尚食局做事，今儿便求您准许，罚我提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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