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夜宵之109
腹中骨肉，恐怕并非造化赐予宋喜之福。
这孩子连累她，害她不能与爱人相守，害她受困深宫，害她朝不保夕。
宋喜直到今夜见过苏淮，才终于幡然醒悟，她的孩子不过是个累赘，是拖累着她的祸害。
她将手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眼泪流得愈凶。
画眉站在帐外，瞧宋喜背对着她，隐隐哀泣。这姑娘什么也不肯说，只这样不停地哭，怕不是要哭坏身子的。
若是她肯放声恸哭还好，画眉最怕的就是她像这样，尽力将哭声压抑，也将悲伤之情内化于心。
叶正云嘱咐过，宋喜怀着孩子，最不能像这样劳损心神。
“娘娘，您不肯传叶院判来，不如奴婢去外朝一趟，替您取一碗安胎的汤药过来？”
那副补药的方子，是叶正云早先便开给宋喜的。因她一直在喝，御药房遂常备着。若是取药，不需要经叶正云之手。
画眉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宋喜再不理睬，就实在是辜负她一片好心。
宋喜清了清嗓，谢过画眉，画眉遂福身退下，替宋喜去取药。
时辰是子正刚过，正值三更，御药房里面的人不多。除去了守夜的，就只剩司药司的几个女史。
画眉拿到了药，转而寻女史将药煎好，可司药司的这些人却皆面露难色。
“奴婢们都只是初入御药房中，这煎药之法，尚未习过。今儿是年夜，煎药的姑姑们皆回尚食局守岁去了。”
虽然同属一局，但画眉在司酝司，并不晓得司药司的规矩。既是女史们这样说，那么能煎药的女官，这会儿便尽数在尚食局中。
除夕夜里，女官们凑在一处，图个热闹，也是正常。
画眉提着药包，转而去了南三所的中路，入尚食局，至司药司的地界。
司药司里，百里正粲笑着，与手底下的女官们围炉嬉闹。
乍见到画眉挑帘入内，她的笑僵在脸上。
黄芪之案，她揭发子规有功，故而从内膳房的掌药，连升两级，顶替死去的兰桂做了司药。
自那以后，她与曾经共事的画眉便再不曾见过。
内膳房里，鲜有人清澄似水。
大家皆不是省油的灯，谁心里不明白，她违背良心替长公主作恶，害本来无辜的子规不得善终。
她今日能够出人头地，还不是因为做了长公主的狗？
而画眉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便似在逼她回忆起，她得到的声望势力，全都肮脏至极。
女官们皆瞧出来，百里司药被来人扫了兴致。
“画眉妹妹，你不是自养心殿去了喜嫔那里，什么风竟把你吹来我这儿？”
百里语气热络，神情中却无笑。
“我家娘娘命我取一副安胎药，我这不就来此，劳烦姐姐们帮着煎药了么？”
敏贵妃与宋喜皆有身孕，常服补身汤药的事，百里作为司药，自然知道。
甚至前些日，惠嫔出手杀宋喜未遂，被罚了月俸之事，身在外朝的百里亦知。
早先惠嫔托人来递过消息，若内廷里的宫婢难觅可乘之机，她便有劳百里在汤药里添东西。
可后来冰片救下宋喜，惠嫔便夹起尾巴，再也没了音信。
取人性命的毒药，因至今未得明示，她暂不敢妄自掺入。但今日画眉为宋喜而来，有求于她，若稍微给画眉一些颜色，她尚且做得了主。
更何况，长公主作为她的主子，可是素来就看不惯宋喜的。
那时主子视宋喜如眼中钉，费尽心力地将她赶出了宫去，这会儿她又不知廉耻地从黎州回来，甚至稳坐上了嫔妃之位。
宋喜实在是惹人生厌。
“现在是什么时候，妹妹便差遣我们煎药？喜嫔的架子可真大，一碗安胎补药，非得这会儿就喝？真不拿我司药司的女官当人看了？”
百里觉得，自己是在替惠嫔出恶气，也是替自家主子报复宋喜。
炉旁的其余女官，皆须听命于她，故而无人敢开口替画眉说话。
暖炉里的木炭燃得正旺，可屋中的气氛却冰冷凝结。
“百里姐这么说，可就实在太过好笑。我家娘娘是嫡妃喜嫔，皇子之母。既是地位在那儿，连敏贵妃都一向对她和颜相待。”
画眉眼神渐凉，哂笑过后，不紧不慢地朝着百里开口。
“我今儿过来，念在你是旧识，说话时客气了点儿，你倒真以为自己金贵起来？同着你，我们喜娘娘还用得着摆架子么？主子她本就尊贵，和你这婢子有云泥之别。”
百里再如何不济，也是司药司的主事。
因炉旁众手下都在看着，百里因画眉的话，下不来台。
这死丫头往日里不开腔，却原来生了张好厉害的嘴！
百里知道她刁难了画眉，有错在先，但打狗也还要看主人，她可是听命于长公主的！
“我既然坐得上尚食局司药之位，便不是势单力薄，谁都能轻易惹得了的。她喜嫔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也是从尚食局里，爬去龙床上的贱婢罢了！”
“司药像这样口无遮拦，就不怕被依照宫规掌嘴？”
画眉仍冷冷地望着她，惹得她扬声嗤笑。
“呵，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不信你问她们，可听到不该听的话了？”
女官们畏惧百里之权，瑟缩在一旁，纷纷摇头不言。
百里见自己这一方人多势众，而画眉形单影只，气焰便愈发嚣张起来。
“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竟然说我当被掌嘴。依我看，是我应当掌你的嘴，将你打醒！”
她绕过暖炉，便狠甩了画眉一记耳光。
这一下，打得太快。女官们哪怕有心阻拦，也来不及拉住她。
等到她再扬手时，她们已赶了过来，一齐向百里好言相劝，又催促画眉赶快离开。
画眉捂着被百里打肿的脸，尚未能够还手，便被女官们推出门去。她们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将她送走罢了。
此事本就是司药做得不对，按理来说，她们皆应当偏帮画眉。
可待会儿若真的再闹下去，她们怎好不听命于司药，对司酝司那女史大打出手？
年夜里，女官们在宫中打架滋事，传出去还得了？
要是果真如此，事后司药司的大家，恐怕都会落入齐光提督手里，吃尽诏狱中的苦头。
与其这样，她们倒不如趁早劝架，将司药和那女史分开。
画眉将药包原封未动地拿去了长信宫中。
迷迭尚未回来，宋喜仍蜷缩在床上，好在已不再哭泣。
她见画眉入殿，坐起身揉了揉眼，拨开纱帐望去。
画眉手里面并无药罐，只有一方纸包。
“不是说去御药房煎药，怎么将药草带回来了？”
宋喜下床，欲将纸包接过，却发现了画眉肿着的脸。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被什么人打了？御药房那儿有人欺负你了？”
画眉摇了摇头，并不想宋喜卷入其中，可宋喜却见不得她像这样受委屈，一再同她追问。
“年夜里御药房人手不够，奴婢去南三所，却被司药司的人打了。”
“她们还反了天，竟敢打你？！”
宋喜连带着刚刚从苏淮那儿惹的气，语调陡然扬起。
“是谁对你动手？我去与她理论！”
“娘娘快消停些，毕竟她还是长公主的手下。这会儿家宴未散，您难道是要惹得皇上与长公主皆出面不成？”
画眉早已经冷静下来，琢磨着今日之仇，哪怕欲报，亦不急在一朝一夕之间。
眼下甚至子时未过，宴饮恐怕正欢，宋喜若惊动了皇上和长公主，这事情便就成了温氏姊弟间的矛盾。
那二人素来暗中不合，年关里若是撕破了脸，属实难看。
忍一时风平浪静，起码今夜，画眉不愿推宋喜再入风波。
适才苏淮与她的事情，因迷迭仍旧未归，画眉尚无从探听究竟。
难道雨花阁一场闹剧尚未收尾，南三所又要生出来新的事端？
画眉可以理解，宋喜这会儿心神未定，行事缺少考量。故哪怕她好心想替自己出头，画眉也不愿宋喜去惩治百里。
“是百里她打了你！”
宋喜听画眉说，那人是长公主的手下，便明白对画眉动手的是百里。
也难怪呢，想如今宫人们因为喜嫔有孕，对画眉与冰片大都恭敬客气。的确就只剩温昭的那些仆从，会不将长信宫放在眼里。
温昭本打着如意算盘，想夺她腹中“皇子”，可她与李凌霄联了手，害温昭为李家作嫁衣裳。
故此温昭若心中有怨，也是在所难免。
作为温昭的手下，百里如何对待画眉，也就代表着温昭欲如何对她。
正好，她对温昭也满是旧账要算！
若不是温昭心怀歹念，她哪里会身不由己，被温恒召回京城？
奇楠择温昭而弃她，在她背后捅刀子，固然有错，但温昭造她的谣，逼她成为喜嫔，就没错么？
若不是温昭狼子野心，图谋帝权，这会儿宋喜便仍旧该在黎州，在师兄的太平春居里帮忙，安稳度日，静待同苏淮团圆。
可如今呢？
苏淮甚至劝她，将他们的亲生骨肉堕掉！
难道如今她凄惨若此，温昭却不用对她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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