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夜宵之113
男女之力，终究悬殊。
宋喜被温恒横抱着，如何也挣脱不得。
他已行至李盈敏的面前，但李盈敏只原地不动，静静地哭着看他。
“让开。”
温恒对李盈敏命道。
语气里虽无不悦，却稍显不耐烦。
他与李盈敏之间的恩怨，岂是一朝一夕可以厘清？
这里面糅杂了太多的爱与恨，温恒不想在今夜的乱局中，为多余的情绪所扰。
不待李盈敏有所动作，李凌霄已然上前。
他亦站在了温恒的前路上，勾挑过李盈敏的下巴，替她擦泪。
李凌霄此刻的心，七情并涌，五味杂陈。
妹妹她贵为嫡妃之首，却在今夜众人面前，被区区的一个嫔比了下去。
身为兄长，他那么宠着她，无论何事何物都要给她最好的。
可温恒呢？
他捧在心尖上的至宝，温恒却这样随意欺辱。
就算妹妹她尚未封后，却也是实如六宫之主。
温恒此刻公然地宠妾灭妻，将他最宝贝的妹妹，又放在了何处？
更何况，妹妹她不过是失了神，忘记避让，温恒却半点耐心也无。
他说“让开”。
这话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谦敬。
温恒这样呼喝她，是将他李家不放在眼里，将他李凌霄当作是死的么？
但最令他烦躁的，却不是温恒如何亏待了盈敏。
盈敏此时泣泪，每落一滴，他的心便在泣血。
这是他的妹妹，她任何的一颦一笑，哪怕一个眼神，他都知她心中所想。
李盈敏还爱温恒。
哪怕温恒已那样对她，就算被千刀万剐亦死不足惜，可他的傻妹妹，却不能对温恒挥剑断情。
子夜的西暗巷里，真正因为狭路相逢，而相形见绌的，不是盈敏，是他。
在温恒、宋喜与盈敏三人的纠葛里，宋喜根本没有为温恒所爱，也没有赢过盈敏。
但对盈敏来说，哪怕他是她一奶同胞的兄长，却远比不过温恒。
李凌霄亲手将至爱的妹妹，拱手送与了他人。而今的每一日，他都活在嫉妒与悔恨里，却连光明正大再去争抢的资格也无。
他是她的哥哥，所以无权爱她。
盈敏为别的男人而哭，可怜到粉唇轻颤，他却只能够伸手为她拭泪，无法俯身吻她。
此爱不容于天地。
哪怕在最阴邪、脏暗的皇宫西巷里面，亦没有他这份爱的容身之地。
李凌霄克制着吻李盈敏的冲动，收回手，转身对温恒道：“我主圣明，望遵喜嫔之请。”
当朝宰辅，说一不二。
谁不知，虽然温恒身为帝王，但泰和宫却仿如李凌霄的一言堂。
李宰辅发了话，便是命皇上留步，将喜嫔放下来。
倒也是呢，皇上他当着众人的面，害得宰辅的同胞亲妹，堂堂的敏贵妃如此落泪，人家做兄长的能不替她撑腰？
人群不知，李盈敏是因难以断情而泣，也不知李凌霄要求温恒留下，是本着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嫉恨，有意朝他发难。
温恒本不欲理会宋喜所言，什么“徇私枉法”、“主持公道”。
不过是一个司药罢了，今夜已深，他天亮遣齐光过去，再查明原委亦不迟。
但李凌霄开了口。
敏儿挡他，他可以对她说出“让开”，宰辅挡他，他却只能留下。
在李宰辅的面前，他贵为帝王，倒是别无选择。
宋喜总算是得偿所愿，被温恒放了下去。
她站不稳，遂也干脆不站。哪怕寒夜里地上再凉，她也提起单薄的裙裳，跪伏下去。
“臣妾求皇上，为百里司药做主，重罚臣妾。”
温恒被宋喜闹得头疼。
他按了按眉心，沉声开口。
“去将百里带来。”
一旁的小随堂听命，躬了个身，便要退下。
温恒忽又抬手。
“慢着。”
夜里面随侍温恒的并非杜蘅，而是冰片。
他还记得，冰片是宋喜的人。
“顾落轻，你去。”
众人瞧着皇上对虚空说话。
他所提的人名，是皇宫里最不能轻易谈论的顾落轻。
羽林军的影卫，江东顾氏的嫡系幺子——
传闻中“惊鸿轻顾，银雪落心”的顾落轻，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活在无数宫人的遐想当中。
可是今日，众人皆实实在在地看见了。
有雪青色短打的飒逸少年，借风踏月，纵身离开。
姑娘们尚没有瞧清楚，那冰雪少年的长相，便就被他的气度折服，皆一颗心随着他，飘飞到百里那儿去。
她们只盼着他快些带百里司药回来，这样她们便也能尽快地，再与这少年郎见上一面。
这一生，哪怕与顾落轻仅有惊鸿一面，少女们便已觉得没有白活。
百里不计其数的伤，还没等全搽好药，她就被冷着脸的顾落轻，拎到了皇上面前。
她知道宋喜被甘松罚去提铃。
可是她没想到，这会儿的西暗巷，竟然是这样不得了的阵仗。
就连只活在传说里的顾落轻，都公然出现了。在这之前，还有宰辅拦路、贵妃洒泪、帝王摔铃。
女官六局、宦官内府、御膳房、太医院，宫里面所有醒着的人，没一个不在这西巷的两侧观瞧。
再加上岁末宫宴，出席的所有内廷帝妃，以及当朝显贵，他们皆随着皇上来此，来看她今夜将会被如何处置。
百里抖如筛糠。
与她同跪在地上的宋喜，倒是似已入定。
宋喜神色里毫无悲喜，就只是长跪着，静听皇上审她。
“喜嫔因何打你？”
温恒的一句话，不止令她，也令一旁的尚食甘松心有戚戚。
适才在司药司，谁都明白，她被喜嫔打成那样，只不过是自找。
谁教她先对画眉以多欺少？
而后，她又死不悔改、以下犯上、口出狂言。
有关她家主子是长公主那句话，皇上待会儿一定会盘问出来。
主子她就在皇上的近旁站着，身后还有她的心腹，侍婢良姜。
良姜姐望过来的眼神，已然不止是顾落轻瞧她时的冰凉。
她盯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百里知道，今夜她不是死在皇上手里，就是要死在长公主那儿。
“是因百里她不肯为喜娘娘煎药，还打了娘娘的婢女画眉。”
甘松先她一步出言，从旁道尽了她的恶状。
“岂有此理！”
天子震怒，百里却也因为甘松之举，怒忿陡生。
凭什么自己还没等良心发现，坦白从宽，甘松就泼她一身脏水，将过错皆推来她这儿？
“皇上明察，奴婢被喜娘娘打，是分毫都没有还过手的。”
百里连连叩首，转而将矛头指向甘松。
“倒是甘松尚食，因为娘娘打我，便罚了娘娘提铃！”
“皇上！奴婢冤枉！”
甘松被百里这样揭发，猝不及防。
她瞠目惊呼“冤枉”，猛地跪下，狠狠磕头。
“在场的司药司女官皆可作证，是喜娘娘打得太重，百里这贱婢根本无力还手！”
甘松环顾一周，将彼时皆在司药司的女官们指点出来。
女官们进前拜下，应和了甘松的话。
“再者娘娘提铃，哪里是奴婢有心责罚？喜娘娘她分明是同奴婢自请，要奴婢准她提铃。”
同跪在侧的众女官纷纷颔首。
墙倒众人推。
因始作俑者是百里，而甘松贵为尚食，她们皆选择了保甘松，供出百里。
她们将形势看得清晰，如今这二人高下立判。
该因为喜嫔提铃而受死的，绝不会是甘松尚食。
甚至有女官已开口，对皇上提及，百里是温昭的人。
“奴婢、奴婢……”
百里频频摇头，却不知该怎样矢口否认。
她在司药司放下的狠话，围观者皆有耳闻。
那会儿她有多猖狂地搬出了长公主，这会儿就有多悔不该当初。
平日里，这些受过她不少恩惠的女官们，如今却争先恐后地想要逼她去死。
她便是死，也不要死得浑浑噩噩，白活一场。
百里的目光定在薛宜惠的身上。
她要拉侯门贵女，与她同葬！
“皇上有所不知，奴婢不为喜娘娘煎安胎药，只因为另藏苦衷！”
百里扬手，一指薛小侯爷身旁的惠嫔，高声供认。
“惠娘娘给了奴婢毒药，命奴婢于今夜暗害喜嫔！”
薛宜惠身子一僵。
薛小侯爷同她最近，自然是发觉到了。
地上百里所言，恐怕确有其事。
上一次长姊杀害喜嫔，皇上给了薛家面子，才未深究。
可长姊怎么如此糊涂，竟对宋喜再度萌生杀意？
事关皇子母妃的人命官司，哪怕他们是侯爵之家，也禁不起一再卷入。
“臣妾冤枉！”
温恒受够了这些女人们轮番喊冤。
她们每一个，都暗揣害人之心，却全部心口不一，只知道朝着他喊“冤枉”。
他招手，命太监们将薛宜惠架过来，按倒在地。
薛宜惠心不甘，情不愿，哭喊着跪了下来。
她实则是真的太过冤屈。
早在命水安与庆嬷嬷动手之前，她将毒药给了百里，却并未准许这司药擅自下毒。
那会儿她想，若长信宫内的人，久久动不了手，便授意百里对宋喜施以杀招。
但后来水安与庆嬷嬷如她所愿，真的寻到了杀宋喜的时机。
再后来，那二人一击不中，事情败露，薛宜惠便彻底死心，不再盘算着毒杀宋喜。
那包药，仍然在百里手中没错。可事实并不是百里所言，她从没有逼百里在今夜下毒。
“惠嫔可不冤枉！”
百里喝止了薛宜惠的哭喊。
“皇上，那毒药的确是惠嫔给的，奴婢手中握有铁证！”
薛宜惠拼命摇头。
她已然料到了，百里将要说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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