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夜宵之114
“毒害喜嫔的药，是见血封喉。”
百里长跪，将头重重磕下，做足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还望皇上您明鉴！”
薛宜惠的脸，已然惨白，而一旁的薛小侯爷，也因为百里之言，变了面色。
京城的世家子们，常于南郊林场狩猎。今年夏时，他还在那里射落了珍奇禽鸟，献与君王。
若论弓|弩技艺，他实则并不胜旁人多少，但他的箭镞上却有独到之处。
相识之人皆知，薛小侯爷的箭，淬着南洋剧毒，见血封喉。
献珍禽时，他还对皇上亲口道过此事，说明过这番邦毒药的厉害。
殊方异域之毒，京城鲜有人用，薛宜惠既给了百里，那么便的确是她毒害宋喜的铁证。
“长姊怎么会有我箭上毒药？！”
“我、我……趁阿弟你不备，便偷藏了少许。”
薛小侯爷怒其不争地恨恨拂袖，薛宜惠赶忙再对温恒拜下，尽力为他澄清。
“皇上，下毒之事，侯爷他全然不知！都是臣妾一时糊涂，才偷了他的毒药——”
“喜娘娘可是怀着龙子，奴婢才不觉得，毒害她仅是侯府长女的一时糊涂！”
百里忽然抬高了嗓，将薛宜惠冷冷打断。
她这话，杀人诛心，好不厉害。
宫人皆熟悉薛宜惠的性子，知她是妒恨成魔，欲杀宋喜。但今次，事情里牵扯了侯爷进来。
薛小侯爷的长姊，欲杀身怀龙种的女人。
这话若说得再明白些，便是侯府企图谋害天家皇嗣。
哪怕庙堂上仰面视君，臣子都或许会被治“刺王杀驾”之罪。而今百里当众将话挑破，一整个薛氏侯府，皆有可能被她害得万劫不复。
始终站在一旁看戏的温昭，此时终下了场。
她侧首，对着良姜附耳。
贴身侍女良姜得令，福了福身，朝百里走了过去。
她一扬手，狠狠地抽了百里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是长公主赏给你的。”
朝良姜满意地点了点头，温昭方含笑对温恒解释。
“百里呀，的确是本宫的人不假。本宫身为主子，调|教无方，才致使她对着谁都乱吠。”
她又指了指薛小侯爷，语气里带上歉意。
“薛家先人满门忠烈，护我大梁疆土，异姓封王。这功勋本就不世袭罔替，薛黎安今又不在朝堂。若皇弟你误信百里的挑拨之言，倒教她的主子我愧对薛氏门庭了。”
温昭觊觎着温恒的一切，却不是要毁了他的一切。
江山万民，她视若己物，珍惜爱护。
薛家为大梁抛头洒血，马革裹尸，方换来了而今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忠烈后代，岂容百里这样的贱婢，含血喷人，肆意污蔑？
难得地，连长公主都帮了忙，薛宜惠趁百里不能再言，对温恒尽数道明投毒原委。
她也是属实慌乱，才捉不到重点。
薛宜惠不言自己有错，只说她递送毒药的勾当，远早于长信宫之人暗杀宋喜。
“臣妾是真的已经悔过，在被皇上您罚了俸后，哪敢再谋害喜嫔性命？见血封喉是臣妾此前交给百里的，臣妾冤枉，臣妾清白！”
既是曾打算投毒杀人，又何来“清白”之有？
今夜蓄意下毒，或者曾经如此，同样皆为劣迹，难道她不该先行忏悔？
薛黎安只觉得自家侯府的脸，已然在今夜，被长姊丢了个干干净净。
他走上前，双膝落下，跪拜温恒。
“家姐愚钝，一时鬼迷心窍，曾欲毒害宫妃。此事确有证据，我们认下。”
薛宜惠不知，他为何一开了口，不是帮自己脱罪，而是将她的罪行坐实，供认不讳。
她愣住，遂见到平素骄傲的阿弟，转身对宋喜拜下。
“我以侯爵之位，代我家长姊，同你赔罪。”
薛侯爷跪了喜嫔！
围观在旁的无数宫人，尽皆张目结舌。
宋喜亦是惊诧，不敢受下此礼。
她伸手托他，薛黎安却仍旧朝她道歉。
“家姐有此过失，恐因我家高堂早逝，害她不被管教。她如今待你凶恶，皆是我侯府之错。”
听薛黎安将所有的罪责揽去，薛宜惠才明白，她刚刚本应该诚心认错。
薛家到底是忠烈门庭，尚有侯爵勋位。若是她态度诚恳，甘心领罚，温恒虽不看她的面子，也会看薛家众位先辈之面。
只怪她一心澄清百里的那些诬蔑，才连累得阿弟，亲自替她向宋喜赔罪。
薛黎安拜过宋喜，又对温恒叩首。
“因侯府管教无方，家姐才这般不肖。皇上请罚她归省于家，受教思过。”
他甚至未提及，这归省当有多久——
赏罚，全听凭帝君定夺。
薛宜惠本就已失了血色的脸，此时像纸一样苍白。
她本是明媚耀目的，就像尚未入缥缈幻境的凡尘飞仙。
西域洞窟里再绚烂的密宗壁画，都不及她顾盼间流光溢彩，璀璨照人。
薛王扫北，娶胡女为王妃。薛宜惠的眉眼里，带着边塞烽火，浓烈妖娆。
可就是这美得艳绝六宫的人间仙子，此时却已然了无生气。
她爱惨了她的君王，太害怕将被他永远抛弃。
“归省于家”，她若得不到一个明确时限，那便无异于被他休弃。
她不要永远离开这皇宫，永远再见不到皇上！
薛宜惠哭着扑跪在温恒脚旁。
“臣妾知错了，皇上您不要赶臣妾走！臣妾离不开您，臣妾不要回侯府去！皇上……”
美人惶惶哀求，见者为之心忧。
只要是尚有七情六欲的男人，面对着此时的薛宜惠，都不会狠下心肠。
但温恒竟似乎不为所动。
好在，他沉默了良久，终是叹气答她。
“喜嫔的孩子生下来前，你先暂且回去。”
无论是安息香、迎枕还是见血封喉……有她在这宫里，他只怕宋喜的日子，会一直太艰难。
温恒倒不是有多宠爱宋喜，但毕竟若她死了，他因为“皇子”而吃的亏，便就真成了哑巴亏，只得活生生地吞下去。
闻得只要喜嫔诞下皇儿，她便能够回来，薛宜惠总算是眼泪渐止，平静下来。
温恒命薛小侯爷领她归省，即刻离开皇宫。
薛姓二人刚走，李凌霄却也拉住李盈敏，携她同跪于温恒面前。
“宰辅又是何事？”
温恒适才被他强留于此，已是不悦，这会儿他又跪他……
依照李凌霄的性子，怕是对他有要事相求，欲迫使他恩准下来。
宰辅之请，他何时未答应过？
每每在朝堂上，李凌霄直言死谏，二人相抗，从来便只有他输。
他这帝王，做得窝囊，被皇姐压制，被宰辅掣肘。
“臣见后宫里杀机四伏，实在对胞妹与甥子放心不下。既是惠嫔归省，吾妹也要回府暂住，由臣亲自看顾。待这胎儿稳了，臣再将她送还。”
敏儿回李府养胎，温恒不是不准。
正相反，她入宫的这些年，他几次恩准过她归省，是她不愿。
也因此，李凌霄若见她，便不得不亲自去她宫中。
温恒不知李盈敏为何不欲回府，但这次是李凌霄开口要求，他便也顾不得李盈敏的意愿，点头应下。
回到哥哥手中，李盈敏自然不愿。
他而今更胜当年，无论是在李府里的权势威望，还是对她几近疯狂的爱与折磨。
哥哥说要“看顾”她，待到她快生产时，再将她“送还”给皇上。
李盈敏埋着脸，害怕得忍不住轻颤。
她太懂得，李凌霄为何对温恒有此一请。
他在生她的气。
她方才对温恒动心，他因此而不悦了。
他要罚她很久都不能见到温恒，也要将她死死地攥握进他的掌中。
说什么惠嫔投毒可怖，他担心她的安危……那些全都是假的！
他只是一个妄图乱|伦的疯子。
李盈敏在心中琢磨着，她要不要也像惠嫔那样，哭求不走，闹上一遭。
跪在她近处的宋喜，于袖摆下悄然抬手，按在了她的膝上。
这微不可察的动作，帮她止住了颤抖，也止住了她哭求温恒的冲动。
皇上毕竟是金口玉言，既答应了宰辅，接娘娘回府安胎，便不会再留她。
心中不该有的希望，被李盈敏暗自熄灭。
“臣妾回府也就是了。”
她又一次埋下脸去，声音极低。
“但不知太医院安胎之事，季院判——”
做了李凌霄这么多年的妹妹，她知晓自己在他心里面有多重，也知道哪怕她随口所言，都能够乱他心弦。
李凌霄与她相携的那一只手，蓦地收紧。
她疼到没办法再说下去。
话虽未尽，但作用已足够了。
李凌霄知道了，她哪怕被他关进府去，哪怕已见不到温恒，都不会断了想见其他男人的心念。
“的确，季院判他……”
温恒点了点头。
敏儿所虑，倒也周到。毕竟是安胎要事，不可轻易假宫外的大夫之手。
贵妃孕事，从前都是季秋堂在调理。她既出宫，他便也应当随之同去。
“既然如此，朕便拟旨，准他这一阵子暂且调任出去，直到过些时日，再与你同还宫中。”
“季秋堂虽在吕院使之下，仅为院判，但到底权责重大，怎可被轻易调离？”
闻得在自家府中，胞妹将会与野男人相守，李凌霄自然不允。
可唯独在最后的这件事上，温恒未依从于他。
身为帝君，他有着自己的打算。
温恒摆了摆手，侧过身，看向地上的百里与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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