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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闻阙明知容临并不会因他而去责备兰岐诸人,但容临的不置一词却让他有种被彻底抛弃的背叛感,他薄唇紧抿,正欲收回手时反被容临牢牢握住了,闻阙用力往外挣脱,右腕伤口又开始渗血。

        容临指间有灵力凝聚,闻阙无法摆脱其桎梏,只能乖乖任由容临帮他包扎伤口。闻阙少时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习惯疼痛,以至于他对疼痛的感知度很低,毓爻泉、寒玉潭洗经伐髓的疼痛尚在他忍受范围之内,所以他不理解为何有人会因骨折而疼得号啕大哭,更不理解三寸长的伤口为何要反复换药包扎。

        然而无动于衷是为挑衅,异于常人即为忤逆,这些不理解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来闻阙便开始观摩别人对不同疼痛的反应,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嚎,什么时候该昏,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他迅速学会了如何去做个“正常人”,不理解,索性放弃深究。

        容临把他按在软榻上,先用清水清洗血污,而后用匕首清理腐肉,匕首很锋利,手法很利落。

        烙印刚烙在右腕时就被闻阙用手指抠得血肉模糊,后来每当伤口开始愈合,他便重新加重伤势,如此反反复复,闻阙厌恶烙印比厌恶身上的味道更甚,容临的珍之重之竟让他迟钝地感知到了疼痛,他轻微地蹙了蹙眉。

        容临抬手安慰似的轻抚了下闻阙的头,衣袖拂过他的侧颊,鼻间萦绕着清淡的白梅檀香,闻阙抬头望向容临:“师尊。”

        “嗯?”

        闻阙道:“我疼。”

        容临闻言从装满瓶瓶罐罐的药匣中取出个天青色瓷盅,指尖勾了些许乳白色药膏涂抹在上完药的伤口周围,用指腹仔细抹匀:“九蘅玉露膏,消肿镇痛。”

        他不敢问容临是否嫌弃他尹月玉奴的身份,不敢问容临是否介意他擅自把未明的师徒关系公之于众,也不敢问容临是否会纡尊降贵对所有人都细致入微。在身份悬殊的情况下,他没有质问的权利,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试探容临对他的容忍底线。

        闻阙在寒玉潭打坐完,容临已回房歇息了,他回偏殿换上白色亵衣开始抄写佛经,简简单单一段佛经不仅字词颠倒还有六处错字,紫竹狼毫笔“咔嚓”一声被他用手指拦腰折断,闻阙指腹碰触着断裂处细密的竹刺往下用力一按。

        竹刺嵌入血肉,鲜血涌出,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闻阙怔然,原来疼痛的感觉始于有人回应。

        闻阙重新取了张宣纸,规规整整抄完一册佛经,谢殊打在他身上的伏羲印开始起作用,随墨玉简附赠的化印药丸早在入法阵的那刻被他碾成齑粉,他平静地承受着被伏羲印寸寸腐蚀筋脉的快感煎熬。

        容临比他预料中来得更快,闻阙手指抓着案几,手背青筋暴起:“师尊还未睡吗?”

        容临似是刚沐浴完,湿漉漉的头发兀自往下滴着水,他扯开闻阙的衣领,浅紫色的伏羲印轮廓若隐若现:“谢殊?”

        闻阙解释:“扶绛尊主并非有意冒犯。”

        银白色佛印层层交叠覆盖在伏羲印上,淡紫色八卦印痕逐渐淡化。

        闻阙落在容临身上的目光放肆而充满压迫感,雪白的衣领边缘微微濡湿,额前碎发凝结成一缕贴合着脖颈弧度往下蔓延,眼尾晕红,唇色浅淡,明明禁欲疏冷偏偏能勾得人欲罢不能。

        容临发梢的水珠骤然落在了闻阙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助长了他体内喷薄欲出的岩浆,他眸光暗沉,喉结上下滚动,他想切切实实感知到容临的温度,想揽他入怀,想……

        “闻阙……”

        闻阙脑子嗡的一声炸开,“闻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萦绕,像一个个小勾子慢慢织成细密的网让他无所遁形,以至于他并未听清容临后面究竟说了什么。

        容临见他不答话,抬手摸了摸闻阙的额头,闻阙脊背挺直一把攥住容临的手腕,容临不明所以,闻阙长臂一伸紧紧抱住了容临,白梅檀香安了他的心,也助长了他的欲:“师尊,他们都想让我死,我害怕。”

        “有我在,无事。”容临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可还有其他不适。”

        闻阙摇头,手掌沿着他的腰线寸寸收紧,容临身体微微后仰:“既无事,便早点歇息,明日还要听学。”

        “能不去吗?”

        “待俞白回溯回峰后由他教授你心法剑诀。”

        闻阙眼角上挑:“可我想要师尊。”

        容临偏头,两个人距离极近,闻阙甚至能够数清容临眼皮上根根分明的睫毛,那双凤眸清清冷冷与他对望,无端令闻阙脊背生寒。

        容临似乎能轻易窥探到他所思所想,只是不愿与他计较,任由他为所欲为,那更像任由知见趴在他膝上睡觉的不以为意,与亲近无关,更与情’欲无关。

        凉风穿窗而入,闻阙松开容临倚墙吹风,试图从先前潮热迷蒙的状态下回神:“师尊,这是扶绛尊主让我转交给你的墨玉简。”

        容临摊开墨玉简扫了眼,既而把它拢入袖中:“虞昭的心法剑诀也是俞白所授,他耐心细致,由他教授你剑术基础课程最为稳妥,他未回溯回峰前,你暂与其他修士一同听学。”

        闻阙应道:“是。”

        容临道:“睡吧。”

        闻阙沓着软底布鞋走到床榻旁:“师尊,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容临点了安息香,坐在软榻上批改闻阙抄写的佛经,知见抱着宬夙剑趴在他的膝畔摆弄尾巴。

        不知是因为安息香还是因为容临,闻阙一闭眼竟睡沉了,次日是知见踩在他胸口跳来跳去才把他吵醒的,除了佛经上的批注,房内没有任何容临来过的痕迹。

        偶尔闻阙会有种容临只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错觉,容临没有人的温度,没有人的七情六欲,甚至没有人的生活痕迹,他仿佛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璇玑长老、观南长老对闻阙与兰岐其他修士一视同仁,闻阙藏锋敛锐尽量不主动招惹是非,可偏偏陈维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处处找他麻烦,闻阙每次都一笑置之,卫岫佩服不已,毕竟懦弱如他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无法做到忍气吞声。

        术论心法课与五行八卦课所涉心法、剑诀、八卦、史论等,闻阙已在潇湘殿中翻阅得七七八八,授课内容对他而言简单枯燥,所以他大多时间都在继续修订整理潇湘殿中的藏书名录。

        自那晚过后闻阙再未见过容临,他从最初的泰然处之变成五日后的心烦意乱,紧接着对溯回峰的所有事物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月满西楼的层层禁制成了枷锁,毓爻泉、寒玉潭的洗经伐髓成了折磨。

        他宁愿待在红袖招被陈维奉冷嘲热讽也不愿回溯回峰孤枕难眠,不愿归不愿,每日他依旧按时回溯回峰重复容临要求他去做的事情,他越是刻意压制,焦躁阴郁越是难以控制,他开始重蹈覆辙以维持表面的端正清和。

        五行八卦课讲解至布阵防守时,课堂也从室内搬到了青鸾台,上课间隙卫岫边吃雪花糖边道:“李武今日缺课,不会也凶多吉少了吧?!这都第一、二、三……八个了,你们是没看到遇难修士的尸体,奇形怪状,已不能称之为人了,一看就是邪物作祟,不过他们整日仗势欺人也算死有余辜。闻阙,你说是吧?”

        闻阙背对着他看书似是没有听见,卫岫搂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道:“死的这些人全部是喜欢跟着陈维奉去红袖招鬼混的,他们为了巴结陈维奉背地里可没少给你使绊子。恶人自有天收,邪祟都看不惯你受欺负了,要我说,你也不能太好脾气了,该硬气时就要硬气。”

        闻阙笑笑:“没关系。”

        褚霁提醒道:“未下定论前,莫要胡言乱语。”

        卫岫冷嗤:“这才哪到哪,需要我数数他们手上的人命吗?真要彻查就该从头查到尾才公平,没道理他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褚霁扯开话题问闻阙:“看的什么书?”

        闻阙合上书:“随便看看。”

        卫岫凑过去看了眼:“《乐理》,这书有什么好看的,我这里有好书,你看不看?孤本珍藏!特别特别好看,不好看我叫你爹。”

        卫岫极力向闻阙推荐他看的话本子,深受其害的褚霁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闻阙耐心听卫岫絮絮叨叨,不时回应上两句表示他有认真听卫岫讲话。

        褚霁发现闻阙对待所有人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他总能让与他相处的人处于舒服放松的状态,轻易放下警戒心。

        “闻公子,璇玑长老请你过去叙话。”璇玑长老贴身侍奉的侍女微微颔首道,“褚公子,劳烦你代为转达,下半节课休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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