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雅之美6

战乱年代，普通人家能上的起私塾，那便是了不得的事。

        鹿湾城贫困，家家户户靠纺织布料为生，一年半载能存够个饭钱，就已经心满意足，自然谈不了上私塾的事。

        半大的孩子，一个个脏着脸，乱着衣，在街间小巷里跳来跳去，饿了就吃点干馒头，渴了就喝点雨水，圆圆的眼里面，装满的却是对世界的童真。

        鹿湾城的改变，是从一个喜欢戴黑帽子的男人来这开始的。

        他有钱，很有钱，置了个房子，弄了间草棚，时常坐在少了半条腿的木凳子上施粥，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以至于常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的房子很小，一间破旧的院子，一间住房，就没有了。以前的孩子天天来这里跑着玩，躲猫猫，将破旧的瓦片扔的到处都是，自从男子来了，房子就变得整齐起来。

        男子是个闲情雅致的人，将破旧的房子收拾收拾，种上花草，又在枯树木林挖好洞，灌上水，养了几条鱼。他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长布衣，被遮挡在帽子底下的眼睛时常眯着，任谁也看不清楚瞳色。

        据几个小孩子说，这个大哥哥十分善良，每天的粥都甜甜的。

        而在大人口里，这个年龄不大的人，就是个纯纯的上等人，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一看就受过教育。

        他被鹿湾城的人们亲切地称之为“温湾屋主。”因为人们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说话温柔，住在个草房屋里。

        温湾屋主人好，教鹿湾城的人种上红种子，就在一个偏僻的草地上，建起了私塾。

        刚开始很简陋，只是几个木柱的立着，上面铺上一层布，虎头虎脑的孩子就坐在温湾屋主的身边，听他细声细语的讲课。

        后来，私塾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变得多了四面墙，模样虽然也算不上高尚，但也总比最开始的简陋好了些。

        没有人想过这间私塾，还会有先生找上门。

        初次见面的那天是个雨夜。守私塾的守夜人，是个提着灯的老年人，迷迷糊糊的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他就睁开那一双混沌的老眼，从屋檐下放着的床上坐起来，去看雨幕中撑伞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高，脚上踩着的黑皮鞋被水淋得湿答答，身上穿了件黑色军装，身后跟了一个人。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脸轮廓清晰，但是不算有棱有角，眼角下垂，有几分杏眼的感觉，但里面绽出来的光却是犀利的。

        “我来找个人。”

        他开了口，把油纸伞递给身边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以便让守夜人更清楚的看见自己，帽子上的一颗金色星星在闪电的照耀下反着光。

        守夜人一愣，推开门，让两人进来，为他们点着炉子，没让他们进内堂。

        不知名的男子身后那个人看着低一点，一头干净利索的黑色头发，黑黝黝的眼睛里亮亮的，唇角微微上翘，眼角微微上扬，看着就是一副喜人的样子。

        “我们是来当老师的。”尚司秋从兜里掏出花生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们这里学生又乖又多，待遇还好，就想来这里跟他们一起学，我吃的少，人也不叨嗦，不会打扰你们的。”

        他三言两语都把自己介绍完，戳戳身边的番图，示意他接住他的话。

        番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深远的像在透过他看什么人。他把帽子取下来，揉揉自己一头淡黄色的短发，让刚才淋的水滴从上面自由的落下，开口道：“我叫番图，性格活泼乐观，喜欢小孩子，教书肯定能教好！”

        最后一句话，他坐着身子，抬高了声音。与之间平缓的语调相比，这句有些高昂的话着实突兀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诧异的看着他，但瞧他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就又默默的对视一眼，默契的收回了目光。

        怎么这遇到的人，都像有病的样子呢。尚司秋在心里嘟囔一声，不着痕迹的耸耸肩，看着外面的雨幕，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不算好的私塾来了两个新先生，这当然是鹿湾城的大事。

        他们趁着去送学生的当，弯着身子探着头，去私塾里看，想见见那两个新先生长什么样，最后都被守夜人为了安全着想，给推了出去。

        不过，这并不能阻挡他们身为人的好奇心，既然送孩子的时候见不到，那就接孩子的时候见。

        他们的心里默默的想，如果这两个先生是来给温湾屋主找茬的话，他们一定要把他们轰出去！

        群众擦亮眼睛，为了温湾屋主的安全，趴在私塾的窗户那听里面讲课，透过纸糊的窗户往里看，隐约能看到一个陌生的影子，在堂上讲课。

        那个影子看着不像什么正经先生，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的字歪歪扭扭，朗读的时候容易中气不足，时不时还得需要讲个小笑话来调侃一下心情。

        “啊，同学们啊，老师也是第一次当老师，你们就谅解点哈。”捧着书的尚司秋害羞的挠挠头，一个转身就能看到很多张盯着自己的小眼睛，不由得心里一慌，又转过了身。

        之前在各个世界旅游的时候，他做的事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就连功德基本上都是救个小猫小狗，捡个垃圾换来的，像这种被这么多双眼睛盯过的事，他还真没有做过。

        更何况教师这么光荣的职业，他还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自己糟糕的人设打败，给新生的花朵们心里留下不好的阴影。

        “先生讲课很好。”

        有一个扎着两辫的红衣服女孩站起来，瞪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冲尚司秋笑笑。

        都说小孩子的笑容像天使，但其实真正像天使的不是嘴角那抹，谁都可以笑出来的笑，而是小孩子眼里的天真。

        初经人世，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谁都可以上前涂上一笔自己的色彩，也谁都可以任意的渲染，是一个有一颗纯真又善良的心的角。

        尚司秋在心里感慨完，摸摸小女孩的头，让她坐下，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重新拿起了自己刚才放下的那篇课文。

        还记得他那时刚来民国，天道给他的报告总理：这是一个充满了蛀虫的世界。屈辱。压抑。千疮百孔。衣衫褴褛。饿殍倒地。卖儿鬻女。妻离子散。

        他当时想的只有抱怨，但看到梁浦镇的教书先生，为了一本被浸湿的课本争吵，却愿为了老男人买花圈；看到水谨意每天在院外宣传积极，一日不差的施粥；看到走了丈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卖豆腐养孩子的老妇人。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他喜欢民国了。

        不是因为这个时代所谓的浪漫，而是因为这个世界几分的纯白。真正感人的从来不是那些军阀太太的纸醉金迷，而是每一个战士坚守着自己岗位的慷慨，每一位先生努力教学，满头苦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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