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相比起第一次的随性而发，这一回拉奏，沈念安显得更加得心应手。
她抿着唇，唇角微微上扬，尽情感受曲子中的美妙和欢欣，身子不由自主随着曲子的起伏而晃动，偶尔拉到兴处，她会轻声伴着乐曲哼出来。
或许是弹奏者的情绪渐渐感染到了胤禛，他从午后就一直拧着的眉头，这会儿也有些松缓下来。
弦音流转，像一湾平静的湖水，冲散了他心中充斥许久的郁气，接着化为甘冽清甜的琼浆玉液，在他心尖久久环绕。
沈念安拉奏的曲子似乎有股魔力，因为她本身带着充沛的感情融入到曲子里，所以听者自然而然会陷进她散发出的感情当中。
不知为何，胤禛忽然想起了年少时，他回到额娘身边，为十四弟第一次过生辰那天。
那次，额娘久违地冲他露出笑靥，连说话都是温和友善的。
他打小就在孝懿仁皇后身边长大，亲生额娘和他不亲近，尤其是有了十四弟之后，他回到亲额娘身边，额娘回给他的只有充满距离的隔阂和似有似无的厌恶。
他知道胤祚的死对额娘打击很大，因此她格外偏疼十四弟，他身为儿子完全能够理解，可他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能够引起额娘的厌恶。
只有那天，他人生中，只有十四弟周岁生辰那天，额娘一手抱着十四弟，一手牵着他来到摆满物件的桌子前，明明是小孩子自己上去抓周的礼仪，额娘偏偏笑着对他道，“胤禛，你给弟弟挑一个吧，看看弟弟将来要做什么！”
额娘笑的那么温柔，一把驱散了他回到额娘身边以来的不快跟不解，他闻言，真心实意地在桌上观察许久，然后拿起一把未开封的匕首，献宝似的递给额娘，“要这个，让弟弟将来上战场给皇阿玛分忧！”
额娘听他一番孩子气的豪言壮语，脸上笑意更深，她头一次可以称作是他胤禛的母亲，和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胤禛说的对，弟弟以后为你皇阿玛分忧，也给咱们母子三个添彩。”
他当时天真的以为额娘已经接受他回到身边的事实，结果第二天，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额娘又恢复了往常对他的态度，有距离感的同时也不太愿意待见他。
他只当在弟弟生辰时候，母亲才会对他好，于是带着满腔的期待，等到了第二年十四弟的生辰，然而，额娘对他还是那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随着自己年龄渐长，他对额娘从希冀到失望，又从失望变成绝望，后来成年以后，分府单独出来住，额娘更是对他丝毫不关心，她满心满眼，只有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其实他想的不尽然，额娘对他也不是完全不关注，比如在这个所谓冷面王，做事谨慎的大儿子犯错时，她会分出一点心神，恨声责备他，就像刚才那样。
时间向前推移，他在书房留下老十三和福晋一同吃午饭，他清楚自己家的丑事在京城不胫而走，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传到了宫里。
额娘急慌慌派出宫里的太监把他叫到永和宫去，他没抱期望额娘会冷静问明他府中事情原委，但是当他空着肚子，听着额娘不由分说一顿指责之后，他发现，他内心深处对额娘还是有期盼的。
额娘从治家无方到数落他子嗣稀少，他坐在下首，面无表情的聆听着，而额娘和十四弟却在炕桌上吃饭，一道无形的鸿沟就这样把他们母子三人分隔的清楚明朗。
他当时悲戚的想着，额娘会不会有一瞬间念头，问问他来的匆忙有没有吃上饭，要不要留下和他们一起吃
胤禛平生第一回直白的去思考他跟额娘的关系，个中酸甜苦辣他可谓是尝了个遍。
无论是对他的不闻不问，还是多加责备，总归轻飘飘一句话，那便是对这个儿子不甚在意罢了。
想至此，胤禛没来由得像是心头被一记重锤，又痛又涩，他狠狠攥紧太师椅的扶手，拼命压制住汹涌几欲喷薄而出的眼泪，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会为额娘伤心难过。
意识到自己陷进了悲凉的思绪当中，胤禛逼迫自己快速从中抽离，回到现实世界里。
现实世界依旧晴朗明亮，头顶的太阳暖融融撒下光辉，只是沈念安的曲子早已完毕多时。
胤禛垂眸，喉咙滚动一下，嗓音晦涩不明，“结束了？”
沈念安从拉奏结束后，就一直观察着胤禛的情绪，她发现他眸光暗沉，黑亮的眸仁下隐隐有水光浮动，很明显，他听了她的曲子后，心情不大好，于是她又提着心，谨慎点头，“结束了，贝勒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如果没有，她真想当场告辞。
然而胤禛忽然问道，“拉奏这首曲子时，你在想什么？”
“额”明显感觉到对方凉嗖嗖的喝问，沈念安犹豫了一会儿，随后硬着头皮答道，“奴才在想开心的事。”
毕竟她脸上都挂着笑了，她总不能睁眼说瞎话，说她满脑子都是伤心难过？谁信呐！
“那为何爷听着，回忆的都是伤感往事？”
沈念安闻言，立马抬头脱口而出，“那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经历，听同一首曲子感受当然就不同。”
“经历？”沈念安口中蹦出生僻的词，胤禛露出疑惑的目光，语调不由分说拔高不少。
“啊奴才的意思是，”沈念安绞尽脑汁想把她说的话从繁到简，跟对方掰扯明白，“您是皇子，奴才是民间的百姓，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类人，生活不同，想出来的东西它就不一样。”
她说的简单明了，胤禛这回算是听明白了。
二胡拉的好，对曲子又有她自己的理解，胤禛觉得，这仿佛不能用简单的一句“拉的不错”来形容，他倒是让沈念安这一番回答勾出一丝好奇，“你似乎很喜欢音律？”对此还有独到的见解。
“嗯，”沈念安缓缓点头，好似在犹豫答不答。
“为何会喜欢音律？”胤禛的印象里，女子该喜欢的是相夫教子才对。
“因为奴才认为音律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能很好的触及到人们的内心世界，而且它还可以给处在低谷中的人带来力量，给不愿开口诉说生活不幸的人表达生活的困苦，也可以给人们带来一个特殊的回忆”
沈念安完全是将自己的初心解剖出来，情感真挚，带的胤禛不由自主跟着她的情绪走下去。
前面几句胤禛勉强可以理解，只是这最后一句特殊回忆，他不解，“特殊回忆？是何意？”
沈念安很快在脑海中翻转千回，她不假思索道，“奴才斗胆让贝勒爷设想一下，您在看戏时，会不会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这出戏的情形呢？当时自己是什么心境，身旁有谁？当时自己为什么会看这出戏？看这出戏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年龄？”
结果她滔滔不绝后，胤禛想当然回绝，“不会！”
沈念安噎了一下。
随即胤禛更是蹙眉不解，“这跟音律有何关系？”
“同理啊，奴才在偶然听到熟悉的音律时，会下意识想到这些东西。”
然而胤禛更直男答道，“看戏便是看戏，听曲子就是听曲子，想这么多作甚？”
“这不是想的多不多，这是思考！”沈念安反驳，“正是因为有些音律会触动到奴才的内心，所以我才会喜欢，然后由喜欢变成热爱，只有热爱，才会拉奏出好的曲子，才会让触动自己的音律去触动他人。”
“所以就在路边拉二胡卖艺？”
胤禛一句话堵死了沈念安接下来的所有话，她忍不住气闷，眼前这人嘴也太毒了吧！
只不过他的这句话，让沈念安思绪拉回以前，包括在现代的日子，她心下一酸，嘴角溢出淡淡的自嘲，“奴才私以为，在有这些念头以前，还是先想着如何活下去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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