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薄暮冥冥（3）
这厢送别了初云主仆，眼看俩人身影走远了，缃儿终于忍不住笑得趴倒在了桌子上，脸埋在袖子里，背影一抽一抽的，嗤嗤的笑声顺着手臂和脸庞中间的缝隙钻出来，盘旋空中久久也散不去。
绛儿也笑得直不起腰来，两只手直抹眼泪，“要我说呀，姑娘应该也给付章京府上夫人编一个故事，好生吓她一吓。”
初墨刻意板起了脸，斩钉截铁地点头，“好！我从今日就开始编故事，定要想个骇煞人的！”
说完又拉着两个丫头笑闹作一团。
夜里轮着缃儿上夜，缃儿将帷帐放下，预备吹灯离去的时候，被初墨一把拉住了，初墨拍拍床沿，“缃儿，我心里乱得很，你来陪我说说话。”
缃儿说什么也不肯坐到床上去，斜腿坐在了床边的踏板上，轻声细语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初墨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摸摸索索翻出了一封信。
信是彩云离京前写给初墨的。
皇上封了张二做归义伯，彩云自然摇身一变成了伯夫人，但同时又封邑凉州，下令命二人即刻离京前往凉州，九代以内不得进京。
彩云在信中说，对初墨虽然是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感激，但自知归义伯身份处境尴尬，京中高门必是瞧不上，不愿与之为伍的。为了避免给初墨带来旁的不必要的牵扯和麻烦，他们夫妇便不亲自登门道谢了。夫妇二人在内城南靠名公堂的地界儿盘下了一个铺子，现在弟弟小榕掌着事，让初墨有事尽管使人去找小榕传个口信，他们人虽远在千里，但凡能做到的，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初墨将信交给缃儿，叮嘱道：“看完记得将信烧干净了。”
又翻开铺盖摸出了一叠银票递出去，问道：“小榕本是长工，辞了工去彩云铺子里做了管事的，谁也不能多道几句不是。倒是你，今后是作如何打算？身契如今尚在夫人手中，我不知替你赎身契须得多少银子，这两日先变卖了一些金银首饰，你先拿着，若是不够且再容我两日，一次不能偷偷拿出府去太多，太打眼了怕惹人怀疑。”
初墨近来托小梅将值钱一些儿的体己玩意儿都拿出去当了，换成了银票。
银票体积小不惹人眼，无论将来是私携进宫还是找个地头藏起来都便宜得多，留在这里只会丰了季夫人的口袋，充盈了初云的嫁妆。
缃儿急退两步跪在了地上给初墨磕头，“姑娘，您要赶奴婢走？”
初墨赶紧下床，鞋也顾不上趿拉就要扶缃儿，“快起来，地上忒凉。不是我要赶你走，只怕将来传出去，归义伯夫人的亲妹子，在我家做丫鬟，怕会招人非议。”
缃儿只摇头，还是不肯起身，泪盈满了眼眶，“姑娘要是觉得奴婢哪儿做错了，奴婢在外头跪一夜就是，不不，跪十夜！求姑娘可万万别生了赶奴婢走的念头！”
缃儿铁了决心，膝头像长在了地上似的有千斤重，任初墨怎么拽也拽不动。
初墨一急，脑袋一热，干脆自己也一起在旁跪下了，“你不起，我也陪着你一道不起了。”
这招儿还挺管用，缃儿再不敢执拗了，麻溜地起身将初墨扶回了床上。
初墨手拉着缃儿的手，“归义伯虽是个半路爵位，但彩云怎么说都是个正经伯夫人了，你跟他们一道去了凉州，那边人家想来是没那多京城名门大户自诩甚高的规矩。再过个两三年，谁还会想起这个爵位是什么来头。
要是嫌凉州路远不愿意去，那也得先赎了身契放了良。小榕年纪尚轻，家里也没个管家娘子，你跟着去了，还能在铺子里头搭把手。
将来说亲的时候，京中官家讲究出身，咱们也不必去攀他，许一户富庶人家，小夫妻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再说了，这些大宅子里头看起来和和睦睦，其实内里早乱了，哪家没有些腌渍事儿。
你跟着我这么多日子，瞧得比谁都明白，没有进宫这桩事的时候，府里谁耐烦搭理过我们，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懂事孙女妥帖女儿。要是今后生了变故，我自身都难保，只怕是护不住你们。
这就是官家亲缘，淡得跟水中花似的，还是别搅进来的好。”
话中只谈到了以后，眼下的一肚子怀疑初墨却没说出口，生怕伤了缃儿的心。
初墨担心彩云重男丁的思想作祟，得了封赏便使重金替弟弟盘了铺子做营生，要真是个心硬的，对缃儿不管不顾了，那她也得为缃儿的将来好好谋算谋算。
缃儿上前为初墨披上了件外衫，“大姊姊走之前差人来寻过奴婢，可奴婢不能走。这家里没一个人是真心为姑娘打算的，将来进了宫又是另一个豺穴虎窝，姑娘孤苦伶仃一个人，奴婢怎么能离了姑娘自己偷生。就算会有什么危险，至少奴婢也能为姑娘挨上一两刀再死，也算今生无憾了。”
有这样为她考虑的丫鬟，初墨听了极为感动，心软成了一汪蜜水，水面波澜中印出缃儿可亲的脸庞，可糖水中好似又掺了不少醋和苦水，又酸又涩。
眼看初墨泫然欲泣，缃儿抹了抹眼泪，挤出笑容打趣道：“而且奴婢才不惧姑娘呢！奴婢可是有伯夫人撑腰的，姑娘将来要是更信任别的小丫鬟了，奴婢一气之下就去向伯夫人告状去！”
初墨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已是愉悦了不少。
既然这头说好了，那就要考虑另一件刻不容缓的要务了。
“总归银票你先收着，这几日细细清点一番，能换钱的都拿出去换了，有点银子傍身总觉得胆儿都能肥些”，说着初墨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开始冥思苦想，“到底怎么才能多存下些银子呢？”
缃儿还是挺乐观，“府里但凡有女儿出嫁，当家夫人说什么也得出一点罢？可别说姑娘还是要进宫当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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