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立距
两位少年跪坐于厅内，默不作声。
甘罗是本来就话少，子殷是不太想说话。
因为今天又是淳先生上课的日子。
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子殷立马一个机灵，正襟危坐，他可不想再挨板子了，前几日挨过的那一百个板子，到如今还未消肿哩。
忽然听到一声爽朗大笑，子殷面色一喜，开心的就要跳起来，却忘了自己是跪坐的姿势，脚上吃不住力，直接来了一个狗啃泥。
对面的甘罗赶紧起身侧让，他他一个小小陪读，怎受得起小公子如此大礼。
子殷站起身来，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在旁边垂首而立的木头，懒得深究，便转身像门口奔去。
“哎哟，小公子这是要去哪？”
来人正好行至门口，与子殷撞了个满怀。
“蒙先生，嘻嘻，子殷一听声音便知道是你来啦，这不就赶紧跑出来想迎接你么。”
子殷嬉皮笑脸，与面对淳越时唯唯诺诺判若两人。
蒙田捏了捏子殷的鼻子，眼里满是笑意，不禁打趣道：
“若你见到淳先生也是这般，想必淳先生……”
话未说完，蒙田便及时打住，眼里多了几分失落，闭口不言。
“淳先生每天板着个脸，说的都是一些枯燥无味的话，那些个道理我都懂，可是想来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吧。这不行那不许的，无趣的紧，我又不是木头。”
说罢回头望了望那根杵在厅里的木头，暗暗吐了吐舌头。
淳先生说的那些圣人准则，也怕就只有那个木头能做到了。
蒙田拉着子殷的手步入房内，低声问道：
“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今日淳先生没有来，而是我来了？”
子殷挑挑眉毛，也不作答，只是冲着蒙田嘻嘻傻笑，倒是甘罗定睛望着这边，似有疑问。
蒙田看着甘罗微微点头，不管先生是对是错，学问总是没有错的，如今有这么个天资聪颖的孩子继承衣钵，也算是找回一点安慰吧。
蒙田似乎不愿过多提及淳越之事，只是继续笑着对子殷与甘罗道：
“今日我也有要事在身，本来想差人来告诉你们今日放一天假，不过又有些想你们，我这便走了。”
话虽对着子殷说，可眼睛却一直看着甘罗。
“先生这便走了？很要紧的事？”子殷还想多听些征战沙场的故事呢。
蒙田起身欲走，忽又想到什么，转过身道：
“小公子，其实从明天开始，我便不会来给你上课了？”
“为何？”子殷声音忽的拔高，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傻孩子，我本就是朝中武将，自然是皇帝陛下派了任务给我了。”蒙田单膝跪在子殷身前，一边说着话，一边擦拭着子殷的眼角。
小公子机智聪敏，就是比起他父亲儿时也不遑多让，就是这性子，有些藏不住事。若是平常百姓家倒没什么，可这是天子近侧，皇宫之中啊。
蒙田一时也没办法，只得轻声安慰道：
“小公子莫要难过了，我们没了这师徒的名分更好，以后啊，我想带你骑马射箭也少了许多顾忌哈哈！”
子殷一听这话，细想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若蒙田还是他师长，随便带着他到处乱走肯定有人说闲话的。
一念及此，便破涕为笑，刚欲说话，便听蒙田说道：
“而且，明日陛下就会派一名新的老师过来，文韬武略双全，定能让小公子学到真本事。”
“有先生你厉害么？”子殷好奇之下，已经忘了先前要说什么了。
“厉害得多，这一位，可是半步圣人啊，可别拿我和他打比，比不得，比不得。”
蒙田连连摆手苦笑。
“那有公孙将军厉害么？”子殷继续追问。
蒙田似乎有点炸毛，肯定无比的道，“肯定比那人屠厉害，这还用说？”
随即微微弯身，讪笑道，“其实，小公子，我比起公孙落，真的没差什么的……”
蒙田略微郁闷的离开了宜春宫，脑子里还浮现着小公子那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大步向宫外走去。
…………
…………
半日前，朝中大夫淳越对于始皇帝立下的各种规矩，法度强烈反对，据理力争，呵斥皇帝目无天道，不近人情。
始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不发一言，待淳越慷慨陈词结束之后，站起身来，隆重一拜，道
“先生为儒学大家，心系天下，朕深以为幸。不过朕以为儒道是儒道，天道是天道。不可混为一谈。若先生不明白，还请先生回去，好生参悟，何时悟透，何时再来。”
淳越躬身，施了一礼，道
“自古以来，已有天道，道法自然，世间万物，自有天数，可如今陛下你竟让这天下人须先守你规矩，再言遵循天道，是大不敬之罪啊！”
淳越好言相劝，他苦修儒道数十载，已然得道。深信天道为尊不可违，世间万法，皆为天道。若对天道不尊，黎明百姓受苦。
见皇帝置若罔闻，不由气极，向前一步，大喝一声：
“皇帝替天下立这新的规矩，难道自以为天道不成？”
话语之间，衣服鼓胀，狂风皱起，气势骇人。
始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看了一眼，顷刻间风平浪静，只留下淳越立于殿中，一脸茫然。
“朕说过，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今日立矩，谁敢不从。”
天威不可犯，比之皇帝如何？
始皇帝元年，一代大儒淳越病逝于宫中。
始皇帝立于大殿门前，抬首望天，语气平淡：
“今日之后，天下自会循规蹈矩，也会尊师重道，咱们各顾各家，你若不依，朕便让这人间无道。”
话音刚落，只见顷刻间乌云密布，雷声轰轰，仿佛整片天都要压下来一般。
始皇帝脸带嗤笑，言出法随。
“滚！”
晴空万里无云。
始皇帝大笑一声，转身回殿。
千里之外，一书生倒坐于马背之上，一边看书，一边喝酒，忽然看见天生异象，顷刻间又云淡风清，微微摇头，轻声笑道：
“立天下规矩，以矩隔道，妙是妙，不过仍是在天之下啊。”
马匹看似徐徐前行，却是一步十里，看这方向，正是大秦皇宫。
子殷一日得闲，本想好好玩耍，怎奈身边只有块木头，好生无趣，独自坐在地上，看着那块木头在那里之乎者也，心里却在想象新老师会是个什么模样。
比公孙将军都厉害的半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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