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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真儒士(一)


  这几日蒙田常常不在府中,教小六功夫的事情倒也不算落下,当蒙田见到小六双手举鼎之时,子殷清楚的听到了蒙先生倒吸凉气的声音。

  小六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弟子,这几日小六每天打坐练桩,照蒙先生的意思,小六虽力拔千钧,但毫无招式,若想他日登顶,便须从头开始,去掉这些年街头打混是留下的一些臭习惯。

  子殷也每日用小六一起练桩,一站便是一天,受尽没有功夫之苦的他,全部忍耐了下来。

  今日小六仍在练习,虽然枯燥但也不曾松懈。

  子殷走出门外,昨晚他忽然记起那日在酒馆听到的几个真儒士之名,今天起了个早,想去拜会。

  他在街中沿路打听,那几位儒士倒也确负盛名,很少有人不知。

  但结果让他有些失望,前日听到的管先生,寇先生虽然确实算有学问,各种典故娓娓道来,但子殷却觉得他们行事说话有些畏畏缩缩,且没有自己的思想,少了大家气派,顶多算是教书先生,与自己心中的儒士想去甚远。

  也不知,这沈先生是如何的一个人。

  沈氏草堂说是草堂,不过也是一个不太大的铺面,子殷进得厅内,仔细打量。

  没有草室书香,没有幽花碧草,没有圣人木像,也没有丝竹之声入耳,整个草堂冷冷清清,唯一可以说道的,就是无论是墙角,抑或桌底,全都一尘不染,伸手一摸,还有些湿润。

  “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子殷的观察,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孩童站在子殷面前,脸上汗迹斑斑,手中还拿着一块抹布,但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其他毛病。

  子殷双手作揖,道:“这位小先生,不知沈先生可在舍中?我是慕名前来向先生请教些问题的。”

  少年听得子殷叫自己小先生,一阵惶恐,连连摆手,手中抹布晃来晃去。

  “我可不是什么先生,我叫八两,先生在里头抄书呢,我领你去吧。”

  八两?好有意思的名字,子殷问道:“如此,还请通禀一声先生……”

  “不用通禀,先生和他人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你跟我来便是。”

  少年说罢轻轻放下手中抹布,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小声道:

  “旁的先生教书规矩越教越多,我家先生是越教越少,也是奇怪,那些学士哥哥都喜欢规矩多的,这没规矩了,他们反而走了……”

  子殷听着心中好奇,更加想见一见这位沈先生了。

  叫做八两的少年领着子殷径直走到一间房里,稚声道:

  “先生,这位哥哥想跟您学学问。”

  子殷本想说自己只是来拜会,但也没有纠正,双手揖地,恭敬道:

  “学生扶苏,见过先生。”

  “嗯……”沈先生未曾抬头,依旧在那书写,八两想起还有些地方没有擦,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剩下子殷在那里站着,又不敢再打扰,就四目张望起来。不到片刻又重新望着沈明。

  这间屋子,比外厅还干净,除了那张桌子,便什么也没有了。

  沈明似乎终于写完,放下笔,看着子殷,双眼深邃如渊,面色柔顺如水。

  “你有何事?”

  子殷见得沈明真容,一刹那间失神。

  好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学生素问沈先生贤名,今日特来拜会。”

  什么好看的脸上透出一丝古怪,“就只为来看看我?然后呢?”

  子殷愕然,他确实就是来看看,看了之后做什么?没想过。

  不过光看沈先生这份不输韩先生的气度,就很符合他心中想象的模样,思索一会,道:

  “学生初来大梁不过数日,听闻城中儒士人人自危,又听人说先生乃真儒,不是那些被抓起来的儒学者一般,便想过来瞧瞧先生的风骨。”

  沈明很是随意的笑了笑,摇头道:“儒家便是儒家,学问便是学问,何来真假之分,不过是当局者需罢了。”

  又道:“你可曾见过那些被抓起来的人?”

  子殷摇头。

  “那些,也有大学问之人啊,你可见了其他未被抓之人?”

  子殷点头。

  “可觉得他们都有学问,可称大家?”

  子殷默然,前面所见二人,确实不似心中所想。

  发问道:“先生可是觉得那蒙将军的做法不妥?”

  沈明道:“没有妥与不妥。”

  说罢起身,道:“你尚且年幼,遇到这种事未免彷徨,你且愿意随我出去走走?”

  “但凭先生意思。”

  沈明牵着子殷一路走出了城,二人明明走得不快,却不过半个时辰,已到了一个离城二十余里的小村口。

  子殷回首望着来路,心中惊异连连,不知自己怎么走了这么远。

  沈明松开了手,走在前面,子殷亦步亦趋。

  “沈先生来啦!姐姐,沈先生来啦!”

  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正蹲在一起玩着泥巴,瞧见了沈先生,其中一个小娃用沾着泥巴的手抹了抹挂在嘴角的鼻涕,面露喜色,边跑边叫道。

  沿路几个屋子的门俱都打开来,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了二人身前。

  令子殷赶到奇怪的是,出来的竟没有一个成年男子,俱是老弱妇孺。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颤颤巍巍走到跟前,眼眶似有些湿润:

  “沈先生,您有好些日子没来了,翠娘那日去城中卖些手活,听到旁人在说官府好像在抓那些有学问的人,我们都以为你也遭害了呢,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其他妇人也是跟着个个双手合十,抬头闭目望天,口中振振有词。

  “王婶,我没事,今日我带个学生出来走走,你们都回去忙吧,都散了吧。”

  沈明扶着老人,对着人群说道。

  人群慢慢的散了,只有先前那个玩泥巴的娃娃站在跟前,鼻子下面一把黄土粘着,他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奶声奶气道:

  “先生,我姐姐……姐姐说,你就没去我家吃过饭了,今天来么?”

  沈明摸了摸小娃的头,又替他擦掉脸上的泥巴,点头道:“去。”

  小娃娃很高兴,回身朝着屋子里头一个劲儿的喊:“先生来,先生来……”

  子殷看到那门后边有一个约摸十岁出头的小女孩,露出半边脸,怯生生的望着,听见了弟弟的话,顿时眉眼如花,乐滋滋的回了屋。

  待那小孩回屋,沈明带着子殷继续在村里走着,边走边道:

  “这里没有一个男丁,全都打仗死光了,这原先也不是一个村,是我经常在外游历,将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带到了这里,十年前,此处不过是一个被战火烧毁的村子。”

  子殷看着沈明的背影,觉得似乎有一层光晕包裹着他,熠熠生辉。

  沈明似无所觉,接着道:“慢慢的,这里人多了,便又成了一个家了,他们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也会口口声声老天保佑,即便是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还是迷信老天保佑。”

  赵明突然矮身捧起一把土,道:“他们经历了那么多,难道真不知道求老天是没有用的么?当然知道,不过,生在乱世,被世间洪流所左右的他们,想要活着,便总得给自己留个希望。”

  赵明转身看着子殷:“他们生在世间,没有作恶,也没有犯错,但却流离失所,命运多舛,在他们想来。人间不曾给过他们希望这件事,是个事实。那便指望些自己不曾见过的东西,留个念想吧……”

  子殷没有说话,这一年,他也算见了一些人间百态,总是对那些祈求上天的行为持反对意见,一直觉得小叔的话很有道理,人间只能靠自己。

  赵明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人若能自救,当然是好,可他们,没有自救的能力,也没有人愿意救。他们受了太多不明原由的苦,遭了太多不明原由的罪,真要说个源头,造成这些的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子殷出声道:“可我听说如今已经一统,天下太平,只要人人努力,自可丰衣足食……”也不知道为何,声音竟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赵明拍了拍手中的尘土,转身而行,道:“确是如此,可那是以后,不是现在,你如何让这些被人间伤害过的人再去相信人间?”

  子殷皱眉沉思,忽听赵明道:“走吧,先去吃饭,那些孩子喜欢攀比,我没去那梅梅家吃过饭,只怕她一直被其他同伴取笑……”

  子殷不理解这有何好笑的,只听赵明声音传来:“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有自己的思想,而非旁人可以驾驭。就像旁人不理解这有何可以取笑一样,他们也不理解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事?”

  二人一前一后,梅妹和他那弟弟早已站在门前等候,小脸通红,子殷隔着十来步都能感觉到她的开心与兴奋。

  这么小的孩子,无父无母,若无人肯施援手,他们求求老天,也没有错吧。至少,他们得留个信仰来活着,才能见到以后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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