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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水月楼静远作俗对 国公府柳依两相难


  却说士炜闻士公之言,心中大喜,时复欢笑,因谓士公道:“还是爹爹计胜一筹,儿只恨今日不是明日!”

  士公笑道:“炜哥儿,莫急,须知‘好菜还需慢火’。”转而复缓缓而道:“儿啊,你何时才能改掉你这急性子?”

  士炜嬉笑道:“爹爹好生没有道理,岂不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投机之会,间不容穟。’之语乎?”

  士公摇头叹道:“你啊,自小便是歪理极多,爹爹懒得和你争辩,等你日后吃到苦头,莫要怨爹爹!”

  士炜忙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士公喝道:“莫要嬉皮笑脸,还不快快回府,好生读书?”

  士炜苦笑道:“爹爹,这书,孩儿已看一天,忒无意思!何况今晚,儿已与诗友有约,共相赋诗,亦是美事一桩。”

  言罢,下人早已将马备好,遂急上马而去。

  士公怎会不知士炜的心思?遂顿足大声道:“你个‘现世宝!’还去那勾栏瓦舍之地!赶紧给我回来!”

  那士炜已上马,怎会听其父之言?遂嬉笑道:“儿方才已言:‘只恨今日不是明日’——只有于那地儿,一夜方能转瞬即逝。父亲休恼!”

  言罢,便骤马急驰而去,须臾,不见踪影。

  士公但连连摇头,长叹不已,回府,不提。

  那士炜哪里是去约什么诗友?其竟直奔洁园巷“水月楼”而去,那“水月楼”是个烟花风月之所:三教九流,说弹评唱,佳人美酒,无所不有。

  静远因说书之时:才思迅捷,常口出惊人之语,而闻名于东京巷陌,走卒贩夫;掌柜亦闻静远之名,许以重金,邀其至“水月楼”,说书打浑,以悦宾客。

  此时,静远正于“水月楼”前堂之中说书,其侃侃而谈,口若悬河,时出妙语,台下叫好之声,连绵不绝。

  诸位皆知:那士炜向来轻视这市井助教、勾栏瓦舍之人,其方一进门,便见众人熙熙,挤于一堂,竟相而听静远之说书;其又见静远相貌堂堂,口出妙语,心中不禁妒火中烧。遂急向台前走去,众人之中,眼尖的早已认出这位士府公子,忙退出一道,容其通行。

  士炜至台前,大声道:“听你这小子夸夸其谈,还妄图引经据典,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未必有真才实学!”

  静远观士炜其人,再听其言,复观旁人之形状,心中已明一二,念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竟如此无聊至极——寻某等麻烦。”

  遂微微笑道:“公子爷,某所说、所讲,确实是雕虫小技,只愿博得大家一笑而已。”

  士炜乜视道:“既是雕虫小技,必难登大雅之堂,还不快快离去,免得在此丢人现眼!”

  静远笑道:“敢问公子:‘此处即大雅之堂’吗?”

  士炜一时气急,怒道:“此处不是?何处是?”

  众人之中,有人听闻士炜此言,欲笑,但又恐候府家势,强止之,皆一副似笑非笑之状;远远观去:好一幅生怪异之景!

  静远佯作惶恐之状道:“公子爷,此是某谋生之处,若某离去,家里之人定会食不果腹,难以安生,不知某何处获罪于公子,竟使公子如此?”

  士炜听静远此言,心中妒火稍缓几分,想到近几日于学堂,所学对联之识,复念静远或无所学,又欲在众人前卖弄文才一番,遂道:“你欲在此处说书亦非不可,只要你能对上本公子的对子。”

  静远佯做大惊之状道:“公子高才,想某愚钝,必不能对;然某生计之事亦不可不保,某只能试上一试,请公子出对。”

  士炜观堂中一女头上斜插一枝海棠,便道:“海棠。”

  静远忙答道:“山药。”

  士炜道:“嫩海棠。”

  静远道:“老山药。”

  士炜道:“带露的嫩海棠。”

  静远道:“连毛的老山药。”

  士炜道:“一枝带露的嫩海棠。”

  静远道:“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士炜道:“斜插一枝带露的嫩海棠。”

  静远道:“倒挂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士炜道:“头上斜插一枝带露的嫩海棠。”

  静远道:“腰间倒挂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士炜道:“她头上头上斜插一枝带露的嫩海棠。”

  静远道:“我腰间腰间倒挂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士炜道:“我喜她头上头上斜插一枝带露的嫩海棠。”

  静远道:“她怕我腰间腰间倒挂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此时众人再难忍住,俱前俯后仰,哈哈大笑;那士炜面如土色,正欲强以他言说之,忽有一人,大声道:“你这低俗之言,怎对得上士公子高雅之语?士公子尊贵之身,何必与此人相比?快快随老身而走,我们姑娘还等着你哩!”

  众人视之,此人乃“水月楼”掌柜也;士炜听其言,急忙随其而行,却阴使人察静远之底细;掌柜又私谓静远道:“钰哥儿,你方才之举,果然厉害!且好生在此说书,此人我来应付。”

  待士炜走后,众人大赞静远不已,其中玩笑之言,逗趣之举,某暂且不表。

  却说士炜于温柔乡中,翻云覆雨,一夜果然转瞬即逝;来日早早收拾行装,往茂国公府而去。

  此时,柳依正于前厅之中独饮冷酒,心里寻思道:“亏我昨天许多眼泪儿,却被士公搅和了;也不知爹爹此时身体如何?静修之诗词,父亲看完,有无作用?”其方想至此,又复饮数杯,沉默不语,不知所思何事。

  忽左右报道:“士候之子,士炜求见,现已至门外。”

  未及下人说完,士炜便大步而入,如于自家一般,柳依听其脚步之声,忙面露悲戚之色,隐隐落泪,低头不语。

  士炜见柳依此景,佯安慰道:“柳依表妹,舅舅或许无恙,何故如此伤心,独饮冷酒?来!来!来!我且与表妹喝几杯。”

  柳依佯做大惊之状,慌道:“妾身方才只顾思父亲牢狱之苦,不觉落泪,不知士公子前来,有失远迎,望请恕罪。”遂吩咐左右置盏看酒,引士炜上座,不提。

  士炜叹道:“表哥我实想助你,奈何家父之言,颇有道理,亦不可忤逆;方才见表妹如此悲戚羸弱,我心中亦在滴血!”说罢,以手捂心,似作痛苦之状,将身前之酒一饮而尽。

  柳依泣道:“士公之言,却有道理,妾身如今唯有听天由命,但望上苍保佑父亲而已。”

  士炜佯做欲言又止之状,忽道:“表妹,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依忙道:“士公子,但说无妨。”

  士炜即道:“柳依表妹,我爹爹昨日之言,其意乃是:惧怕因舅舅之案而牵扯全家,故而不敢相助。”

  柳依点头道:“公子之言,妾身昨日已然明白,亦明士公之苦也。”

  士炜急忙道:“柳依表妹,我下面此言,万万莫要说与家父,若家父知之,我必当皮开肉绽!”其又转犹豫之色,缓缓而道:“家父所虑者:乃惧怕因舅舅之案而牵扯全家,倘若你我此时为一家:你父即吾父,你父之案亦为吾父之案,已然牵连,则我父亲为保住全家,别无他法,必然死力相助国公。”

  柳依听完,心中一愣,须臾即明士炜言外之意,但仍作疑惑之色道:“如今,你我两家亦有亲缘,何故如此言说?”

  士炜叹道:“我两家祖上虽有姻亲,然却距今甚远,故无所用;为今之计,只望表妹不嫌我丑陋,下嫁于我,方能让我爹爹全力相救国公。”

  其转而又面露痛苦之色,若其蒙受巨大委屈一般,谓柳依道:“我爹爹平生谨小慎微,必不让我娶你;若我俩有夫妻之实,木已成舟,则我爹爹必会顾及候府之颜面,虽会将我乱打一通,却定会让我前来提亲,到时,你我两家即为一体,家父不得不全力相助。”

  柳依早知士炜会出如此之言,故而心中已有准备,却面露羞涩之状道:“如今,或许亦唯有士公子此计方能行之,只是妾身从来没寻思过男女之事,未免唐突;况且此终生大事,万一世人知妾身婚前便行男女之事,又怎生看我?妾身又当以何自处?士公子可否容妾身半月时间,细细思量,再容答复。”

  士炜何曾见柳依羞涩之景?不禁情迷意乱,想入非非,心中念道:“爹爹计策果然妙啊!真真是一举而两得;柳依表妹何曾这样失态过?莫说半月?就是一年,爹爹说那茂老头也难出牢狱,不过,要想万无一失,静修偷送家书之事,我不可不防,今日此间事了,便将其事诉与刑部。”

  其想至此,佯作关切之色,谓柳依道:“不急,不急,表妹之思,表妹之苦,我心中亦是明白,只愿表妹莫要伤坏了身子,好生和舅母说之,慢慢权衡,我半月之后自会再来府上。”遂起身告辞,中客套之言,虚假之话,某暂且不表。

  及出茂国公府,忽有下人前来与其言道,昨日与其相对之人乃静修之兄——静远也;遂将静远之底细,细细说之。

  士炜听罢,大怒,心里念道:“你们俩小子真是合起来羞辱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俄而,其忽抚掌大笑,念道:“妙极!妙极!真真是老天助我,我只需将静修偷送书信之事诉与刑部,中再如此如此而言,便可那两小子共付于狱中。”

  士炜方想至此,便催左右急驾马车,直奔刑部而去;及至刑部,左右皂隶见是候府公子求见,不敢怠慢,一面急谴人报至刑部有司,一面忙邀其至府衙大堂之中。

  及至府衙大堂,士炜即将方才所想之言,诉与刑部有司;有司得言,即书公文,命左右赍文至盛仁家,按律缉拿静远、静修。

  正是:

  虚言巧语为哪般?

  富贵功成又如何?

  只因当初一片纸,

  致使兄弟遭坎坷。

  毕竟士炜如何言说;静远、静修下场如何,且率臣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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