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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桅顶朱雀


  杜愈点燃第二道焰信,号令群舟冲破水鸟城墙。

  震泽舵冲进鸟群,成千上万的密集水鸟利嘴如刀,振翅如雷,横飞如万马奔腾,竖飞似飓风旋升,四面八方无所不在,叫声喧天,令人耳鸣目眩,连方向都辨不清。

  震泽舵点起火把,熏烟驱赶,鸟群象海水一样此消彼涨,无穷无尽,众舟仍是难以突破,偶尔冲开一个缺口,立刻被青龙寨硬弩射退。

  孙勇道:“舵主,不如设法烧了大船!”

  杜愈摇头,“不行,易小姐还在船上,如今之策,只有弃舟下水,潜游攻船。”

  叶桻拦住他,敌人早有防备,潜游攻船是刀剑近战,震泽舵的渔民桨手恐怕敌不过青龙寨,此番将震泽舵牵扯进来,已有不少损伤,怎能再让他们搏命。

  丁如海道:“妖女总不能吹一辈子笛子,瞧她能坚持多久。”

  震泽舵收减攻势,耐心等待鸟阵出现疲相,再寻时机。

  桅顶的朱雀君嫣然一笑,笛音一变,由缓转急,若笛音有形,此刻湖上一定流焰四射,万彩缤纷。

  水鸟被笛音驱使,变守为攻,一群一群,千团万股,对准各条小舟飞冲直撞,不时有船翻之声。

  众舟闪避回击,可哪有鸟群灵活迅猛,杜愈只得令众舟后撤。

  鸟阵猛攻,防守必有疏漏,叶桻乱中取弓,搭箭上弦,只等在瞬息万变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

  果然,鸟阵高处出现一个径长数尺的空洞,这一眨眼的功夫,朱雀君身前没有遮拦。

  叶桻一箭射出,疾飞之箭钻过空洞,擦飞若干鸟羽,直袭朱雀君咽喉。

  朱雀君啊的一声,倾身后仰,虽然险险避过,但胸口至肩胛却被箭尾擦了条血口子。

  亢宿使者在甲板上看得清楚,噗哧一笑,“燕寨首,好软的腰身!”

  燕姗姗惊魂甫定,狠狠啐了一口:“畜生,江粼月那死鬼呢,还不叫他滚出来!”

  目光向远落去,隔着万千穿梭的飞鸟,看清船上身着白衣的持弓人,暗暗咬牙,“真狠,不动真格,倒叫你们小瞧了!”

  太湖野鸟未经驯练,不能随心所欲,燕姗姗呼哨一声,向船上各使女传令,然后自己继续吹笛,将略略涣散的鸟阵收紧。

  震泽舵趁这间隙重新稳住阵脚,忽见水鸟城墙旋错变动,四个方向各钻出一条小船,小船篷盖一掀,腾起四股金黄瑰丽的旋风,旋风升至半空,成扇散开,扑向众舟。

  燕姗姗人在高处,看得清楚,莞尔一笑。白色的水鸟城墙外展开四片巨大的黄色花瓣,碧波相衬,美不胜收。

  杜愈仰头细看,烟雾一般散至头顶的是无数黄色的小鸟,这黄色鸟群居然不怕烟火,万众如一,庞而不散,好象被线穿着一般。

  叶桻知道朱雀君诡狠,艳丽夺目的黄色小鸟绝非善物,大喝一声:“当心!”

  话音刚落,已听到周围相邻的船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少桨手捂着脸翻倒。

  杜愈见状,高呼:“不要看黄鸟!遮住脸和眼睛!”

  叶桻扯下半幅袖子包住头脸,丁如海进舱拉出捕鱼用的大网,用力挥甩,一举罩住不少黄雀。

  其余诸船也各有应策,进舱的进舱,下水的下水,撒网的撒网,后撤的后撤,尽管如此,惨叫之声仍是不绝于耳。

  杜愈到一个惨叫的桨手身边仔细查看,那桨手满脸血道,象被细鞭子抽过,伤处剧痛剧痒,不住用手抓挠,扭滚发狂,几人合力都按不住他,只得点了他的穴道。

  丁如海眯起眼睛,用衣襟包手,从桨手脸上捻起一些透明的粘物,“看这毒发的症状,象是被毒海蜇须蛰的!我猜妖女用海蜇中的毒物喂鸟,这些鸟自身克毒,可它们进攻时喷吐的腹液仍是剧毒之物。”

  杜愈左右环顾,受害者近半。

  燕姗姗娇笑:“杜舵主,我跟你作个买卖,我可以告诉你个方子,让这些人多活七天,倘若你就此撤手,不再碍我的事,等我离了太湖,自然会告诉你沙蜇毒真正的解方,否则你震泽舵中不知要添多少寡妇!”

  她的嗓音和她的笛声一样,美妙绝伦。

  杜愈见毒发者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呼吸不继,别无选择,长叹一声,向叶桻致歉:“本舵无能,没帮上手,实在惭愧!”

  叶桻长揖:“累及舵中兄弟,万分愧疚!如有时机,小弟再到舵中叩谢。”

  丁如海走到船头,一脚将网子踢远,黄鹪挣破束缚,听到朱雀寨使女哨音召唤,纷纷飞回小船篷中。

  空中的瑰丽黄烟蜿蜒消失,象被变戏法的人念咒收回了口袋。

  燕姗姗停了笛子之后,水鸟依然盘旋,但鸟墙已经疏散许多,白翅逡巡,衬得她孤身高立,红裙姣娆,宛若云端仙女。

  等到黄鹪尽归,燕姗姗俏立桅顶,对众舟道:“用白矾加炉甘石泡水冷敷,再服麻黄和山梗菜碱,可延七天性命,满湖的好汉都听见了,震泽舵再和我为难,便是言而无信!”

  震泽舵固然愠怒,却知救毒要紧,杜愈下令,众舟离撤。

  叶桻立在船头,对丁如海低语:“老海,我设法上船引住朱雀君,你悄悄潜游过去,瞧能不能趁人不备摸上船,找着那小祖宗。”

  杜愈听在耳中,吃了一惊,这番水战进进退退,此刻离大船还有十丈远,叶桻说设法上船,是怎么个上法?

  只见叶桻深提一口气,纵身跃出,踏水两步,腾身而起,双手一振,凌空冲进余旋松散的鸟阵,在其中一只鸟的背上点踩借力,顺势拔高,再踏另外一只水鸟,冲破鸟阵内围,在第三只鸟的身上借力之后,腾跃半空,人已到了船前,双足在船舷一点,掠过艏楼,飞身落在次高的主桅之上,和最高处的朱雀君面向而立。

  他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似轻松自如,实则惊险万分。

  杜愈睁大了眼,“不见不信,天下真有这等轻功!”

  丁如海见叶桻上船,哈哈一笑,“老杜,我去也,多谢你的酒。”

  “丁老三,你多小心,等我料理了沙蛰毒,再想办法接应你们。”

  丁如海溜身入水,宛如一条蓝豚。

  杜愈目光追随片刻,挥手令船掉头,率领震泽舵返回胥口。

  叶桻立稳双足,到近处才看清朱雀君火红的裙裾上绣有暗金花纹,风起时露出裙裾下的一双雪白赤足,染着嫣红趾甲,华艳露骨,而她唇若含珠,微微歪首,含笑而视,又似十分天真友善,真是个魔鬼般的女人。

  燕姗姗轻咬贝齿,好奇道:“叶青阁,此间已经没有毒丝,干嘛还遮着脸?”

  拈指一弹,一根血红毒针射向叶桻眉心。

  桅杆顶上方寸之地,无处闪让,叶桻反应奇快,侧头避过,听声辨器,知道又有上下两针分射而至,他双足离桅,平身一旋,两针皆落了空。

  双足还未沾回实处,另有两针跟着飞到,他将身一偏,凌空再翻,衣袖挥动,将针击开。

  燕姗姗见他在空中如此灵动,自己连发五针都落空,忍不住樱唇一撅,不等他站稳,三针齐发。

  这一把厉害之极,上中下三向封锁,叶桻不敢大意,提气收身,侧足踢落一针,右手中指弹落一针,第三针低头闪避,躲得稍慢,包住头脸用来防毒的半片衣袖被一针射开,虽然没伤到皮肉,但脸侧微麻,暗呼好险。

  东野四宿在甲板上兴致勃勃的观战,一致夸赞叶桻灵巧敏捷。

  燕姗姗听着满肚子火,面具下方的半张脸却不见愠色,反而两腮生胭,珠唇含羞。

  “叶青阁身手俊美,想不到容貌更俊。”

  心宿使者笑得嘴都歪了,“我说怎么燕寨首手下留情,原来春心懵懂,面泛桃花。”

  叶桻听得恶心,“妖女,你还有多少针,一并发了!”

  燕姗姗手中还有四针,却知叶桻轻功如神,高险方寸之处如履平地,只怕射不中他,当即抿嘴笑道:“湖光潋滟,何必做那些煞风景的事,不如我吹笛子给你听。”

  单手横笛,妙音溢出,水鸟阵虽然已经涣散,可还有很多水鸟就在近旁,一吹之下,立刻有七八只白鹭飞上来将叶桻围住。

  叶桻在桅顶避针,全凭听风观望,现在白翅巡绕,扇风作响,阻隔视线,如何还能辨别毒针来处?

  他手心微冷,只能屹立不动,全神待变。

  千钧一发之际,湖面上忽然有另一支笛音传来,这笛音简单明了,吹笛之技比朱雀君相去甚远,笛子也是普通的笛子,并没有任何吸引鸟雀的功效,然而吹笛之人每个音调都紧紧跟随燕姗姗红笛曲调的变化,存心干扰。

  红笛受扰音乱,围住叶桻的白鹭纷飞四散。

  众人一齐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只见薄雾湖面,白鸟翩跹,一叶小舟穿过起起停停的鸥鹭鹳鹤,轻滑而来,舟上之人长发白衣,横笛轻吹,微风娴影,举止如画。

  叶桻微微一笑,而此刻微笑的却不止叶桻一个。

  甲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四宿见了,左右让开。

  角宿使者道:“小月,泡醒了?升帐了?”

  青龙寨中有许多原来川北匪帮的人物,被神鹰教并了山头之后,对座次称呼仍然十分在意,七宿之位争夺激烈,坐上七宿之位的才可称老大老二,寨中其他喽罗只能以“小”字称呼,哪怕五十岁的人也被叫做小王小李。

  江粼月从人人敬畏的青龙寨首沦为小字辈,一把辛酸,不过七宿心知肚明,论武功本领,青龙寨没人能与小月并肩,此次他虽然受罚,保不准还有出头之日,因此七宿留了后路,对江粼月依然恭敬客气。

  江粼月伸个懒腰,倚在船舷上抱肘托腮,望着随舟漂近的白衣人,一脸傻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倾慕陶醉,可那白衣人的眼光只系在桅顶的蛤蟆师兄身上,偏都不偏一下,看得江粼月眉间怅然,伤感的叹了一口气。

  那天林雪崚打盹儿醒来,以为莛荟回了衢园,而阮红鸢以为莛荟留在笃淳院过夜,次日才发现莛荟没了踪影。

  林雪崚挨了徐敦一顿痛骂,懊悔之余仔细搜寻,自己的白阁牌坠不见了,莛荟的好些小玩意儿包括兔子也不见了,想起莛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她立刻全都明白,飞马追出,向浙水舵的人一询问,更加肯定莛荟的去向,于是直奔谙梅居,只盼把小猴子揪回来。

  到了太湖边,才知小猴子已惹得全湖惊动,震泽舵派人将林雪崚送上湖面,半途遇到回撤的杜愈,她一听状况,更加心焦,孤舟赶至,正逢叶桻与朱雀君在桅顶相斗。

  燕姗姗笛声被扰,敛了笑意,剩下的四针挥手射出,叶桻用“迎风晾羽”的绝技,全都避过,空中抖手出剑,“现在轮到你接我的招,看好了!”

  银光划弧,云中闪电,燕姗姗连忙后跃,跳至第三根主桅,跃时自腰间一抽,甩出一条红光流溢的长鞭。

  这长鞭与一般的皮鞭完全不同,形状宽扁,状如雉鸡尾翎,可又比雉鸡尾翎长很多,软中带硬,变化自如,软时柔韧,硬时锋利,舞动起来诡丽绚烂,是神鹰教五寨兵刃中唯一一样石危洪无法用冰仿形的“朱雀翎”。

  朱雀翎可刺,可劈,可抽,可缠,东野四宿仰首观看,叶桻与燕姗姗从主桅斗至舯楼楼顶,又从楼顶斗上辅桅,往返来回,白光红影,煞是精彩。

  氐宿使者使劲儿用肘弯撞撞江粼月,不想让他错过好戏,可江粼月全无兴趣,只顾笑眯眯的看着小舟中的白衣姑娘。

  燕姗姗空中挪移不如叶桻稳畅,再加上四宿在底下嘻嘻哈哈,惹得她越发恼火,边斗边骂:“江粼月,挨千刀的死贼,你不但袖手旁观,还让这几个饭桶风言风语,你不想活了?”

  江粼月头也不抬,“朱雀寨首何等神通,哪用我这无名小卒助手,本寨几位使者大人,都是诚心喝彩。”

  他眼光一斜,瞥到船尾一个蓝影一闪,心中有数,并不言语,依然逍遥自乐。

  几只黄鹪从船尾扑拉拉的飞出,燕姗姗见那些黄鹪毛色黯淡,飞得歪歪扭扭,是在船舱中单独关养的病雀,鸟疾一旦传染,极其麻烦,因此病雀都被小心隔开,几个使女全都清楚,怎么会让病雀无缘无故的飞出?

  燕姗姗本已气恼,再一纳闷,反应稍钝,被叶桻一剑逼偏,失足滑下桅顶,她惊叫一声,甩鞭缠住桅上的定风旗,人荡半空。

  叶桻伸剑将鞭一绕,顺腕一提,剑尖已指在她额心上。

  东野四宿变了脸,燕姗姗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林雪崚身处湖中小舟,远观反而看得明白,高喊一声:“师兄小心!”

  叶桻背后风紧,回头一看,半空雾里冲出一只巨大无比的黑鹰,翼展如云,双目如镜,他还没回过神,巨鹰已经猛扑而至,振翅一扇,将他从桅顶直扇下来!

  叶桻落在甲板上,脚刚站定就被四宿围住,被鹰扇飞的凌涛剑叮当一声落在两丈之外。

  燕姗姗松了朱雀翎,纵身跳下,胸口微喘,对四宿挥鞭一指,“你们几个若不把这姓叶的小子,还有那赶来援手的丫头制住,看我不剥你们的皮!还有你,江粼月,给我等着!”

  怒气冲冲走向船尾舵楼,沿梯而下,要去舱中看看究竟出了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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