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桃红杏白
冬至过后，很快就到了新年。借着拜年的机会，萧景琰把景霖带去了苏府，兄妹俩有些滑稽地第一次一起过了个团圆年。
不去听曲的时候，纪王也经常躲在屋子里怀念旧人，景霖得空就偷跑出去缠着梅长苏给她讲以前的事，她小时候是怎样的，林府以前是怎样的，这些年梅长苏的经历……
景霖拿起一个炉边烤暖了的橘子，给梅长苏细细剥着：“哥，你最近有心事吗，怎么老是不开心啊？”
梅长苏朝她笑笑，捏捏她软软的小脸，温柔道：“哥哥的心事可多了，最关心的就是你什么时候能寻个如意郎君，哥好放心地把你给嫁出去。”
“哥！”景霖嗔怪地瞪他一眼，像是掩饰淘气而讨饶的孩子，拽着梅长苏的袖口来回晃悠，“人家还小嘛，我还想多陪哥哥几年呢，我要是嫁了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来给哥哥剥橘子啊。”
景霖赶紧用橘瓣截住梅长苏的话头，转移了话题：“这两天怎么不见蔺少阁主啊？他去哪里了？”
苍劲的北风透进了窗户，梅长苏浑身一哆嗦。景霖起身去将窗户合严，窗外的亭台白雪甚是宁静。不禁留恋，多看了两眼。只听梅长苏背着她，用一种回避掩饰的语调答道：“哦，蔺晨啊……去南楚了。”
“眼下正是年节，他急忙赶着去南楚做什么？”景霖未注意到梅长苏语调中的逃避，慢慢踱回到他面前坐下，见他低头不语，歪着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嗯？”
松枝被积雪压弯的躯干历经了足够的打压，铆足了一股抗劲儿，猛地一甩抖落了一身累赘负压，轻轻落落长青人间。
“霖儿……哥哥曾经是那样赤诚地活着，无愧于天地古人，立足于沙场豪情。我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副模样呢……”
“哥？”景霖敛起眉头，覆上梅长苏的手背，没有手炉温暖的那一面冷得像血液凝滞。
“景睿是个好孩子，视我为师友，诚心相待。他像刚吐絮的棉桃一样干净轻盈，而我却要在这时下一场暴雨，让他不堪重负落到泥地，把他埋进尘埃黄土之中。”梅长苏不敢去看景霖，“我必须斩断天泉山庄与谢家的关系，让卓鼎风供出谢玉将李重心灭口的真相。那是我林家翻案的关键……但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想到景睿我就无比愧疚……”
梅长苏与萧景睿的结识交心，从一开始就是梅长苏别有用心刻意安排。目的就是这个作为两家纽带的两姓之子。
当年莅阳长公主嫁于谢玉之前已有南楚质子的孩子，谢玉断不能容他，不想刺客在除萧景睿之时误杀了与他混淆的天泉山庄卓鼎风的次子。初生儿都是一般的模样，谁辩得出哪个孩子是哪家的？萧景睿便成为了谢玉搭建野心勃勃的朝臣和江湖名门关系的重要桥梁。
梅长苏想打破两家的这层关系，表面上看是为誉王卸下太子的左右手臂，实际是想以此事撕开一条为赤焰军谋逆案翻案的口子。
这看来绝佳的筹谋睿智，却一定要有牺牲，那就是率真善良的萧景睿。
“四月十二，景睿生日那天，宫羽会当众说出当年谢玉的所作所为。卓鼎风与谢玉反目，除夕夜内监被杀案也会水落石出……但是，景睿他受不了啊，他所认为的亲人并非亲人，朋友也来自算计，甚至连自己都不是自己……”
“哥哥……萧公子生日宴那天，你带我一起去吧。”景霖弯弯笑眼柔如温水，稍稍加力，握紧了他的手，“我不了解萧公子，但是听说他是个侠骨柔情之人，埋下火药的是谢玉，哥哥只是提前引燃了导火索，萧公子会明白的。我知道恻隐之心虽于权谋无益，却是哥哥骨子里的仁善，既不可躲避不可开解，我就与哥哥一同承担。”
梅长苏浅浅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宽慰：“哥哥明白，但是你不能去……”
话音未落，景霖便作势要还口反对，梅长苏抬手截下她的话头：“呐，可不是故意不带你，那天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
·
开春过后，天气一天暖过一天，桃红杏白，柳叶深青，漫天飘舞的柳絮如又一场初雪，轻盈浪漫。
春日里，爱热闹的金陵人免不了都要出城去踏青郊游，杏子园、桃李林这几处城郊园子挤得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就连游船画舫也是乘无虚地。船夫不得不在这生意火爆的时候限制登船游客，以免众人把他的养家工具给压沉了。
景霖一早就约了萧景琰出城踏青，二位都是轻易不利用身份向人施威的主，特别是去年景霖人气暴涨，更要低调出行。刚一出城，便被郊游大军给挤了回来，只得找一酒楼先用午膳。
“呼，真是太可怕了，我刚刚差点都出不来了。”景霖挑了一个靠窗的四人位置坐下，不停地往脸上扇着风。
“还不是你自己非要出来玩的，我说去皇家园林，你又不愿，这下子累坏了吧。”萧景琰斟了两杯茶水，先送至景霖面前。
景霖也不客气，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你这么忙，哪有时间跑那么远啊。偶尔这样挤一挤也挺好的，这才是金陵春日的生气啊。”
“你哪里是偶尔挤，现在从纪王府门口路过的车马，可都要绕着走喽。”
景霖受了揶揄，气鼓了腮，瞪着他不说话。萧景琰暗自憋笑，讨饶道：“好啦好啦，哥哥不逗你了，我错了，可别生气啊。”
“哼！”景霖偏过头，下巴一扬，偏就不理他。自顾自地吃起来，萧景琰惯她惯得厉害又自知理亏，连连布菜哄着。
时辰渐近饭点，酒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四周都拥满了游人，景霖很自然地从对面移坐至萧景琰身侧，挨得近些撒娇寻求保护，也是原谅他了的表现。
“二位客官！”一位满头大汗的招待跑了过来，赔笑道，“这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小店位置小，招待不过来。您这还有两个空位，可否帮忙，再容个人与你们拼个桌呢……”
萧景琰倒是无所谓，景霖也点点头，招待弓腰道谢，不一会儿便带上一个二十来岁的灰襟白衣翩翩公子来。
来人清新俊逸，面如傅粉，眉如刀削。身材欣长，举手投足之间分明是一身掩不住的贵气，眉眼中却又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佻。
来人坐下，二人拱手作揖：“在下远途而来贩卖货物，路过金陵，腹中空虚，谁知金陵处处繁华，竟没有一寸空余之处，无奈之下，只得叨扰二位，实在抱歉。”
“无妨。”萧景琰点头笑道，“这几日桃红杏白，踏青的游人自然就多了起来。阁下远道而来，可有被扰到游玩的兴致？”
来人摇摇头，用竹扇轻轻敲打手心，朗声道：“其实，城镇能像金陵这般繁华，百姓能有闲情出游玩耍，也足以说明其国强盛，其民富足，不会整日为了生计忧愁。除了无奈，还更生一股钦佩和向往。”
“是啊，金陵的百姓淳朴自得，令人欣慰……”萧景琰只评百姓，不评国家，话说到一半便算结束，端起茶杯掩饰脸上的悲哀。
“哦，一直在跟这位公子说话，倒冷落了姑娘。”来人开始与景霖搭话，潇洒的笑容甚是勾人，“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景霖点头施礼，微微一笑不言语。
他撒谎。
寻常货商走南闯北，风吹日晒，面色上的操劳与沧桑根本掩饰不住，而这位青年肤色白皙，手上只有提笔写字留下的薄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轻佻公子哥儿。
说是游玩，观察的评谈的却是民生安定与国情百态。此人要么是极具政治抱负，要么就是目的不纯另有图谋。
无论如何，此人心思深沉，表里不一。景霖本能地不想与他深交，这顿饭最好赶快吃完。
“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哑疾不能言语？”来人似乎看出景霖不愿搭理，故意挑衅。
景霖眼珠一转，悄悄按住萧景琰微怒的双手，不让他说话，轻咬下唇，两眼竟蒙泪来。像是被人戳中痛处，沉重地点点头。
“这……”来人有些慌乱，莫不是真的对人家姑娘出言不逊了吧。
萧景琰心领神会，装作怜惜，轻叹一口气。沉默良久，又打起精神，反过头来安慰来者：“让阁下见笑了，请多担待。”
来者被二人的演技唬住，尴尬窘迫，最后还坚持要给二人买单赔罪。
半个月后，朗月当空，宁国侯府内外皆列重兵把守，不放一人出入，却无人注意到屋顶之上，懒倦蹲坐着的一个华服公子。
一个少女巧笑倩兮，踏着屋顶向他缓缓走来：“你不是货商。”
公子头也不回，眉毛一挑：“那你也不是哑女啊。”
两幅笑面对上，清风徐来，丝飘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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