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失去
刨土磨出来的伤口并没有处理过，公仪陵草草地冲洗了一下手，就开始做起了吃食。青梨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做着做着菜，血渗了出来，然后被他不在意地冲洗掉，继续切菜炒菜。
最终，他捧着宝贝似地带着饭菜回到了乘鸾居的主卧中。
令青梨毛骨悚然的是，他听到屋里的人突然说了句：“阿栎，菜好了，快吃吧！”
青梨把门推开一条缝，看着公仪陵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笑语晏晏，比往常平静，疯魔却更甚往常。
或许他并没有看到眼前有什么故人，他只是不能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青梨叹了口气，还是多给他一些时间吧！
……
洛川自那日从城楼上跑下去，没去皇宫，只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神思恍惚到被埋在雪里的枯枝绊倒，那些细碎的思绪才涌入脑海中。
被他叫做小杂种、小废物的钟莘栎，他最厌恶的姑娘，是他的女儿。
而他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他是作恶的人，他不会不知道是什么害死了她。他一直逼公仪陵动手折磨她，虽然他明白公仪陵很多时候没能下得去手，但他后来看过钟莘栎的精神状态，她已然处于崩溃边缘，大抵只需要别人推一把，她就会垮掉。
是他射了护着她的顾琢玉致命一箭，是他带着人将顾琢玉杀死在她眼前。
洛川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呕吐了起来，心脏疯狂抽搐，比毒发作时还要痛。
待他神智回拢，他才意识到钟莘栎之死传入宫中的话，钟昭澜不比他好受，她现在的身体状态他看得分明，决计接受不了这个噩耗。
他折身跌跌撞撞往宫内跑去，好在宫里风平浪静，一切消息皆被他的人封锁，没能传到钟昭澜的耳朵里。
经过郑清予的全力救治，钟昭澜已经转危为安。洛川到的时候，她躺在床上闭着眼，呼吸平稳，让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他提步想要上前看看她，却被郑清予扑到眼前张开双臂挡住。
“滚开。”洛川冷眼看着他。
郑清予伸了伸脖子，说道：“你要是想逼死她，尽管向前走。”
洛川的步子停了下来。
郑清予接着说道：“如何？去看了吗？阿栎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是。”洛川哆嗦着唇，有些站不稳。
“那你现在还觉得是澜姐姐背叛了你吗？”
“可她指使她的王夫对我动手，也是事实……”洛川固执道。
“你听谁说的？姜絮？”郑清予瞪大眼睛，说道，“你被他下了毒后便杀死他离开了这个地方，甚至都没有找澜姐姐求证，就一门心思觉得是她背叛了你！澜姐姐到的时候，猜到发生了什么，所以派了许多人去寻你，寻了你十多年。她以为你已经死了，却不料你居然想害她！她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洛川无措摇头，说道：“我没有下毒，原定的计划是我亲手杀死她！”
“你还要提？你现在还要杀她吗？你知不知道她因为你而恨姜絮，所以即位后封他极低的位份，招致她大女儿钟莘枫十余年对她的怨怒。后来她又与钟莘枫做了交易，答应追封姜絮为凤君，待她百年后与他合葬在一起，只是为了护住你的女儿阿栎！”
洛川一把抓住郑清予的手臂，瞪大眼睛说道：“她怎么可以和别人合葬！她要和我在一起的，她答应过的，生如此，死亦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郑清予冷漠地看着他，说道：“生如此？那么这十多年的生，你与她相守了吗？没有，你甚至在计划夺她的江山，满心的愿望都是杀了她。”
见着眼前的洛川几乎崩溃，郑清予又道：“她就在那里，你要杀吗？”
是啊，这么多年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要她去死，可现在让她死的心愿触手可及，他合该动手的。
洛川，你逼死了自己的女儿，还要逼死自己的爱人吗？
郑清予就这样看着洛川神思恍惚，而后慢慢平静，这才转身走到钟昭澜的身边看顾她，而洛川就站在远处，不敢再进一步。
到了夜里，钟昭澜突然咳出了血，郑清予全力救治，却终究看着床上颓败的生命，哽咽着摇了摇头。
“你过来吧，澜姐姐不行了。”
洛川动了动发麻的双腿，向前扑去，她就在咫尺，却好似与他隔着天堑，生世不得再遇。
大抵是回光返照，钟昭澜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一边的洛川，眼底平静，问道：“你见过无忧吗？她的女儿。我不曾见过她，也不知她长成什么模样，像谁。”
洛川心底愧疚满溢，他小心地牵起她的手，说道：“是，见过的，很吵闹的小孩子，鼻子嘴巴都像阿栎……”
钟昭澜笑了笑，说道：“那鼻子应当很像你。”
洛川的眼泪坠下，他轻声道：“是，很像我。”
“看在三儿的份上，我走后，你放过东乾……皇位别逼着她坐，她想要什么，都满足她，别像我一样囚在这里……”
洛川不敢同她说钟莘栎已经死掉，只能咬着唇点了点头。
前路一片未知，他的仇恨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迷茫。
年少的他对一个姑娘爱入骨髓，为了她，他离经叛道，放弃南炎圣子的位置，执意要和她在一起。南炎长老骂他天生反骨，指着他的鼻子说要看他的下场。
后来他狼狈地逃回来，换来许多白眼与羞辱。
他以为那时他的爱便已死去，可如今想想，真的是不爱了吗？他只是觉得耻辱而已。
耻辱自己抛弃一切爱的姑娘只是想要利用自己。
一声啜泣唤回他的思绪，他怔忪地松开掌心发凉的手，看着它坠了下来，昭示着它的主人生命消逝。
钟昭澜已经死了。
郑清予像个孩子似的伏在床前哭，哭他的澜姐姐，少时鲜亮明媚，最终竟是这种结局。
“阿予，母皇娶了那么多夫侍，你说她有没有爱过我的父君啊？”
“我以后只娶一个男子，要一辈子对他好，也要好好待他的孩儿！”
“母皇要为我赐婚，是姜尚书的大公子，我没有见过他，不过听说他知书达理，好多人喜欢呢！嗯？阿予你问我喜不喜欢他？他以后是我的王夫，我当然要喜欢啊！”
“阿予，我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做错，母皇为什么要把我调出京城？她很讨厌我吗？”
“阿予，我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为什么……阿絮知道我酒后与乔公子做了错事，他不生气，还要纳乔公子入府？这些都是对的吗？”
“阿予，我觉得阿絮不爱我，乔瑛也不爱我，他们只是喜欢权势而已。”
“我们逃吧，阿予！”
“阿予，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这种感觉，与看到阿絮他们不一样……”
“他会不会嫌弃我有夫侍和孩儿？”
记忆戛然而止，郑清予看着洛川将钟昭澜抱起，连忙站起身擦干泪，问道：“你要把她带去哪里！”
“这里太脏了，我要带她走。”洛川看着怀里人沉眠的容颜，轻声道。
“不行！她是东乾的国主，你不能带她走！”郑清予上前掰着他的手臂，却被他轻飘飘地撞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天气已然放晴，是明媚的好风光。
国主大行，满城缟素，与雪的白色融为一处，在冰凉的日光下沉寂。
公仪陵这几日像极了正常人，洛川失踪，他便拿出了国主早写给钟莘栎的传位圣旨，让他的姑娘做了这东乾的君王。而后他又拿出钟莘栎亲笔写下的婚书与休书，带着无忧，踏上了东乾的朝堂。
那日钟莘栎自刎的事，有不少人知道，东乾朝臣明白钟莘栎死在钟昭澜前面，所以不愿意认这份圣旨，可钟昭澜临终前任命的丞相舒窈却带头唤公仪陵为，凤君。
给钟昭澜下了毒的钟莘桐，好不容易熬到钟莘栎钟莘柠身死、钟莘枫下落不明，却不曾想到中间杀出了公仪陵与舒窈，还有那个小婴儿钟无忧，日思夜想的皇位碰都碰不着，气得回去便诅咒钟莘栎，没过几天便被人毒打一顿，却死活查不出凶手。
公仪陵抱着无忧，垂帘听政，只是不愿意住在皇宫里，依旧留在楚王府，在有着钟莘栎气息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她一定还活着，她就在楚王府里。
可是后来，那只名为“小白”的小黄狗死了。
大抵是知道女主人的死亡，它吃不下任何东西，最后活活饿死，缩在她经常逗弄自己的地方，鼻尖好像嗅到那年春日的花香。
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的阿栎还活着的公仪陵在看到小白尸体的那一刻彻底崩溃。
“小馋狗，来日必不会饿死它！”少女笑言依稀还在耳边，他看着僵硬的小狗，眼泪成串流下。
怎料一语成谶。
小白绝食而亡，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他的阿栎真的已经死去，就死在他的怀里，由不得他愿不愿意接受，不是梦，不是幻境，她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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