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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殉道者


曲舟不喜欢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心。但今日偏就碰上了。以卫皎的出身和阅历,心性或许已及得上现代社会成年人的坚韧。可在曲舟眼中,他就是个缺少父母关爱,从小被严师看顾的小孩子。而对未成年人下手,是曲舟最不能容忍的。尤其这个未成年人,与她相交颇深。

        两人被黑雾追赶,那和尚整条性命都寄托在曲舟身上,便将所知内情一股脑都抖了出来。

        真宗教策划这次屠城颇费了一番功夫。因能启动劳神阵又甘心赴死的本地神官数量不够,法生等几个神官都是永明城特派过来的。而他作为本地高阶僧侣便负责四处谋划点的联络与后勤保障。

        原本也是存了为圣教而死的心思,起事日期临近,他心中牵挂也越来越多,总是想起多年未亲近过的爹娘。他出身不高,自觉不比任何人差,可又受不得苦读多年最后也只能做个小吏的委屈。这才投身真宗寺庙出家为僧,凭着头脑灵活,又一心往上爬,到了三十岁,在寺里也混了个寺监的位置。十几年来在城中也算是过了段人上人的好日子。作为小商贩的孩子,他痛恨自己的出身,羞于在人前提起自己的父母,多年来也只偷偷回去远望过几次。

        抽签时被选中卫教殉道,他在其位推辞不掉。

        其实,无论抽签是否公正,他都不想活了。他牺牲掉一切换来的,仅一朝就不复存在了。如今让他回去做一个普通的商户或者农夫,倒不如杀了他。

        可就算凤仪真的被诸神所弃,他的父母一辈子谨守本分,从未作恶,绝不该受这天降之祸。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既然全城人都要死,那还是死在家人身边好一些。

        “就算再恶劣残忍的环境,也总会有人活下来!即便被三尸神操控,也总会有人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抵抗住。”曲舟打断了他的哀戚。心道,再厉害这也不是核爆炸,怎么可能真的将一座城夷为平地。

        那和尚叹了口气,“没用的,即便没有杀戮欲望,食欲和□□也是谁都控制不了的。我原是想找到阿爹阿娘,然后跟他们一起自尽的。好过一会儿遭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等到四处阵眼完全开启,撑死倒还是好的,若是控制不住自己,对家人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现在死才是一种解脱。”

        “好手段,好谋划!”传音符中卫珏赞了一句。

        “食色性也!这可如何是好?”金海辰焦急道,“出又出不去,死局!”

        城中人受劳情阵影响越来越重,曲舟在半空中看着脚下乱象,冷哼道:“真到了那时候,大不了把那地方切了!哭什么!”倒是小瞧了真宗教的手段。不过,他们的教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鸡般宰了,丢了天大的面子,可不得疯狂报复么?

        其实她根本不确定,是否切除了□□官就真的能控制住□□。□□得不到满足和宣泄本身就会激发无穷罪恶。许多变态杀人狂就是通过杀人来满足自身□□的。

        修行是个剔除人性走向神性的过程。真宗教为了免除僧众的麻烦,采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牺牲社会生物链中最底层的女性,将□□宣泄这个部分转移了出去。

        到了第二处阵眼,六位生祭的神官也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对他们紧追不舍的黑雾没有立刻攻击,而是跟阵中的合为一体。

        时间紧迫,曲舟开门见山,“今夜那王子的血祭由何人执行?”

        那六人抬了抬眼皮,轻蔑地看了看曲舟身后的和尚,对她的问话不答一言。中间那最瘦削的那个更是狠狠地讥讽了法生的变节。

        曲舟直杀入阵眼处,掐了他的脖子,恶狠狠道:“今夜若不得善了,我云门必踏平永明城,让贵教圣婴后悔来到这世上!”

        那神官料不到曲舟竟知道圣婴的报复计划,短暂的惊恐后梗着脖子狂笑道:“与神为敌?自寻死路!”

        曲舟也笑了,她一撩道袍,祭出神镜,“神又如何?若不公,反了便是!”心道,凡事都得讲道理,身为神就更该以身作则,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如今这三尸神不也得通过你们布的阵才能害人性命?碧荧和那毕方鸟就颇为通情达理,虽寿命长些,却很好相与。显见得,即便身为神,也是要守规矩的。

        慑于曲舟眼中的威势,只一晃神的功夫,那神官的灵魂就被吸入镜中,干瘦的身体破布般委顿于地。找到卫皎被血祭的阵眼前,曲舟没时间与那黑泥鳅周旋。

        那神官是个信仰坚定的人,魂魄在移魂阵中受审仍在全力抵抗。曲舟一时没获得有效信息,也并未感受到卫皎的气息,再提了那要与父母共死的和尚御剑便走。‘黑泥鳅’正忙着吸取阵眼中的活物,并未追来。

        老和尚的灵魂在镜中挣扎道:“你要带本座去哪里?本座身魂都已许给神尊,怎可如此一走了之?”对神背叛的罪恶感远大于他对死亡的恐惧。

        就在这个间隙,曲舟于他的记忆中瞧见了一只竹蚱蜢,正是平安送给卫皎的那只。曲舟趁机发力,移魂阵中陡然出现一尊神像,从天而降重压到老和尚眼前。那厮被眼前景象惊得跌倒在地,彻底困于阵中,记忆也全部敞开。

        龙山王府中果然混入了传灯人,卫皎每晚都要逗弄那蚱蜢,又找来普通蝈蝈与它相斗,正给了伺候蝈蝈笼子的仆人机会。他削锋利了竹笼上的枝条,划破了卫皎的手指。又将沾了卫皎血的竹笼送出王府,交到了一个人手中。看身影很是眼熟,待看清,曲舟险些从剑上翻下去。忍不住骂道:“这厮是看卫珏这里水泼不进,又把矛头对准了小朋友?”

        第二处阵眼完全开启后,凤仪城上空的黑雾越来越浓,并渐渐蔓延向城外。城中一半的人已陷入癫狂状态,或是烧杀抢掠,或是暴饮暴食直至撑死,或是聚众上演着活春宫。

        曲舟胸口泛起一阵阵恶心,人的欲望被□□裸地放大到眼前,原来是如此刺目。脑中不停响着一个声音,“救了卫皎就走,留这些肮脏不堪的畜生自生自灭吧!”

        “师叔!师叔!”平安的声音自传音符中传来,“弟子跟羽笙合奏《清心安魂曲》助城中百姓安神静心,需得师叔想法子让各处都能听到这曲子。”

        “好好!”曲舟精神一振,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她有个毛病,不喜欢麻烦别人,遇事总习惯一个人死撑。小平安倒真是个可靠的学霸。

        虽忙不迭地答应,但她只是个修仙生手,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法子向全城传播声音。索性将身上带着的传音符全都掏了出来,好在她下山时觉得这符像移动电话一样便利,特意多备了些。

        在前往下一处阵眼的路上,大致均匀地播撒出去。她着急赶路,全然忘了自己恐高,流星一般划过凤仪夜空,仿似在打造一座跨越城东南到西北对角线的符咒之桥,颇具观赏性。

        那曲子极具催眠功效,曲舟落地时,身后躁动之声已降了大半,只剩镜中那老头儿还在哀求要去侍神。曲舟一手提了人,一手持印操控众多传音符,身姿十分不雅地一路用脚踢踹着闯了进去。破门而入之时,第三处的黑雾已追赶而来,汇入最后的阵眼。

        眼前的阵型更为复杂,在场执行的神官数量足有三十多人,蚊香一般围了五六圈。满屋子高位红衣神官散座其中,纷纷调转了头看向门口。最中间的三角图案里,那刺杀卫珏的内监同一位神官分坐两角,卫皎的竹蚱蜢独占一角。

        再次相见,那内监眼中的震惊比之曲舟只多不少。他着实料不到闯进来的是那日的小太监。“是你?”

        “国师大驾光临,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为首的那名神官行了个佛礼,淡定客套道,“多日不见,国师风采依旧!”他掌中鲜血未干,显然是刚刚滴血完毕。

        听他的话音,似是之前见过。曲舟扫了一眼,对他却完全没有印象。想来是跟在宗山身边的某位寡言的正经长老。他特意提到之前见过,无非是想言语上羞辱一番曲舟,调侃她身为云门二公子却假扮内监被打得屁股开花还住了几天囚车的糗事。

        曲舟没理会他,只盯着那内监道:“浮生皆纵,恍如一梦,你为何如此执着?”

        “不必多言,数月前本就有刺杀计划,因你当时住在龙山王府,怕连累尊驾才放弃执行,救命之恩早已还了!”

        曲舟丢下手里的和尚,指着那竹蚱蜢质问:“阿皎还是个孩子,当时根本还未出世,你此刻所为,与你憎恨之人有何区别?”

        那内监不屑斥道:“什么‘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岂是某个人或是某个家族的私产?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于百姓而言,只要能过上安稳日子,御座上放着谁的屁股都行!改朝换代实乃平常之事。’尊驾这番言论实在惊世骇俗,我原也想不通小小一介内监怎会有如此见识,原来是新任国师大人,失敬失敬!”他故意很大幅度地拱手拜了拜,眼中满是鄙视,“当日尊驾便劝我努力活得长寿些,活得比仇家的子孙还要久,到时去他们坟前耀武扬威。我还当真是为了我好,想不到如今尊驾竟做了卫氏的新任国师,何其讽刺!”

        曲舟正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又被他连珠炮似的责问,立时泼妇骂街道:“你有病吧?以你当时的处境,骗你我图什么?真是没救了!”

        说完,她才警觉到这番话若是被卫珏听到,可真是难以解释。幸亏方才为了能救更多人,她已经将贴身带着的那枚传音符留在了院外稍远处的空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瞧见自己孤身一人身陷三十多位真宗神官的包围之中,刚刚憋回去的冷汗又都冒了出来。她着急救人,还是毛躁了。与外界断了联系,剩下的也只能靠小辈们便宜行事了。

        为首的那名神官被人完全忽视却并不生气,仍笑眯眯地看着曲舟。外围那些神官却看不下去了,不忿道:“岂有此理,竟敢对净土长老如此不敬!”

        净土长老大方挥手制止,“无妨!神度无量无边众生,自然也包括他!”

        “你谁啊?”曲舟这才仔细瞧了瞧净土长老,诚心问道,“我见过你?”

        净土长老道:“你我之前虽同行却未曾交谈,尊驾不记得也不奇怪。”

        曲舟问道:“石桥寺那夜你可在?”

        净土道:“本座与极乐长老留在益都城开设法会,并未随同前往。”

        极乐净土?

        曲舟强忍住笑意,脸上现出了然的深情,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

        一名外围神官沉不住气道:“难怪什么?即便不认识,净土长老礼貌询问也该有所回应,尊驾却听而不闻,难道云门中人都是如此无礼之人么?”

        曲舟对那分不清轻重缓急又胡搅蛮缠的和尚笑嘻嘻道:“难怪他竟如此大胆,敢在青州境内行如此残暴狂悖之事!原来是没见过我大哥如何法灭宗山那厮!”

        这次她是真的刻意挑衅。话音一毕,就有数名神官按捺不住,从四面袭来。曲舟轻轻动了动戴着指环的手指,如意剑化为剑阵,将她周身护的密不透风。那几人攻击失败,暗暗封了曲舟退路,将她再往阵中逼了逼。

        “刚收了柳姑,又来个马仕攀,现下又是劳情阵,一波接一波的阴谋,你们就不能容我喘口气?贵教如此大的手笔,委实太瞧得起我!”曲舟由衷地感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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