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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史官季路


既到此处,决不能表现出丝毫畏惧,她将语气放轻松了些,倒真的带出了一丝独闯贼人巢穴的自信潇洒。

        净土长老客气道:“云门二公子,自是不能小视。星凝道长虽甚少下山,我等也晓得寻常的击杀必定奈何不得尊驾。”

        曲舟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敬意,摆手坦然道:“我是个什么段位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但我那些师侄却是个顶个的厉害,你们做这么多无非是想将他们从我身边支开,不得喘息,无暇救援。”

        说到此处曲舟望了眼那已躲到角落处的和尚,登时醒悟,呀,这是被诳来了。若真的不想让自己的父母被无辜连累,大可以早早就让双亲迁出凤仪,躲过此劫,何必等到今夜才仓惶赶往家中?

        脚下的蚊香阵型诡异非常,曲舟对那和尚夸赞道:“阁下演得一出好戏,竟真的将我这实心眼的给骗了。”

        因一路上曲舟对他颇为照顾,那和尚心虚地别开了头。

        若非因为我这个外人,原本云门与真宗圣教也没什么过节,冤有头债有主,可不得找我算账么,倒也合理。

        曲舟正自觉将逻辑理顺了,身后一名神官道:“曲星凝,今夜你休想活着离开!”

        曲舟挑眉,就凭你们几个烂番薯,臭鸟蛋?往日不济是因为正主炁海被结魄珠所封,瞧这一众神官的灵台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曲星凝清明,就算已苦战半夜,可有如意剑和神镜傍身,绝不至于身陨于此。“哦?何解?”

        众神官又将包围圈缩了缩,呼喝数声之后,最近前的两列各从僧袍袖中掏出一片戒尺,煞有介事向阵眼处躬身行礼,“戒律院众律师恭请首座执法!”

        净土长老正色道:“曲星凝,今日本座尊神意审判,并代行天罚,处决了你!”

        一众神官齐声呼喝,“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审判?处决?敢问我所犯何罪?尚未审判,何谈处决?”曲舟望着周身一群满腔愤怒又凶神恶煞的神官,大为不解。

        净土长老原本就板正的脸,看起来更加板正了,“不敬神明,此为第一罪;辱蔑圣教,此为第二罪;刺杀神圣光明法主及四大长老,此为第三罪。任何一条罪状皆可判死。”

        曲舟眼中尽是不屑,冷笑质问道:“我又不是你们教派的人,不敬的是哪门子神明?至于贵教所作所为,不过直言不讳而已。宗山那厮更是自己作死,明知道曲星凝是谁还敢来招惹!有本事便直闯云门山顶将我擒到永明城受审,如今偷偷摸摸私设刑堂,还说什么代天执事?可笑至极!”

        两旁手持戒尺的律师齐声斥道:“无礼!”“放肆!”“大胆!”

        最上首步出一名神官,将戒尺祭到胸前,双掌凝力,结出一道菩提印,将曲舟整个人罩了进去。众人周身环境大变,像是进了一间庄严庙宇的恢宏殿堂。那神官持法印厉声道:“兀那狂徒!戒律院首座面前仍不知收敛,岂知浩浩众生皆由神造,你如此不敬神明,真是不知感恩!”

        曲舟看着他操作完复杂的仪式,愣了片刻方道:“干我屁事!我是我妈生的!”众人怒目圆睁,刚要发作,曲舟抬手制止,接着道,“你要说我妈也是神造的,对么?天地、山川、众生,乃至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则皆由神定,这个我懂。神能造出这么一个美妙的世界,定不是小心眼的!既然他老人家劳心劳力造出了我这么个钟灵毓秀的玩意儿,定然不是让我跪着感恩的,定然是让我珍爱生命好好过日子的。”

        她抬了双臂,往脑袋右上方作揖,接着道:“到此刻为止,我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谨遵神旨,这才活得精神抖擞活蹦乱跳。”曲舟嘿嘿笑了两声,“他老人家若是真生气了,合该早降一道天雷将我劈了,岂能容我立身此处?我瞧着倒是诸位想置我于死地,却偏要打着神明的旗号。举头三尺有神明,尔等招摇撞骗公报私仇,就不怕天神降罪?”

        整个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众人早已听闻曲星凝能言善辩,却想不到竟如斯能言善辩。

        那内监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问话的神官不知该如何反驳,松了菩提印,陷入沉思。

        伴着几声驴叫,一个呆愣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段尴尬。

        “妙极妙极!珍爱生命,好好过活,神旨竟还能如此解释!”

        “什么人?”真宗神官齐齐回头,净土长老一扬手,殿门大开。

        殿外那人骑在驴上,双目炯炯,右手执笔,就着口水润湿了笔尖,正往左手的册子上写着什么。堪堪写毕,才从驴背上翻下来,竟是个凡人。只因曲舟已将门外众法僧全都踹晕了过去,这才能到得近处。

        他做了个文官礼,恭谨答道:“在下凤仪礼房书吏季路,冒昧来此,多有打扰!”

        “你如何到得此处?”净土长老奇道。

        曲舟心中也满是疑问,一介凡人是如何不受劳情阵影响,寻到此处的?莫非是什么深藏不漏的高人?

        季路慌忙道:“此处并无人阻拦!”

        净土长老噎了一下,再问,“你来此做甚?受何人指使?”

        季路这才醒悟,忙指着身后闪耀的传音符之桥道:“适才空中现出神迹,符箓铺路,妙音绕耳。在下乃一城史官,该当将其仔细录下,便一路跟随而来。本无意擅闯,乃是追逐这驴子才来到此处。在下到了符桥之尾却未找到施术之人,正要郁郁而归,奔跑而来有些疲累,可巧在巷口撞见这只无主的驴子,便想骑它再到城门处瞧瞧。没想到它性子极倔,偏闯进了这里。在下这才得以闻听妙言,也算是一番造化!”

        好一个痴人!他哪是不受劳情阵影响,这厮最大的欲望就是记录历史。今夜可不格外令他兴奋!

        曲舟老脸红了红,若不是时间紧急,我还能辩得更精彩些。当下拱手客气道,“那是在下的坐骑,想是前来寻我的。全城大乱,兄台仍能恪尽职守,在下好生佩服!”

        罗英衍驴蹬了蹬后蹄子,鼻子里喷了几口气,“臭小子,他胆敢骑乘本座,还不将他剁了喂狗!倒客气起来了?”

        曲舟此刻瞧头驴都格外亲切,忙道:“你怎么到了此处?金海辰跟卫珏他们呢?小朋友们还好么?”

        罗英衍驴愤怒道:“他们死活,与我何干?你心慈手软不成大器,老夫若不来,走得脱?”

        季路又刷刷写了起来,似乎是将新任国师深情关怀自己坐骑的场面也录了下来。

        真宗神官见来者只是一头驴和一个疯书吏,不耐烦道:“阁下真是好兴致,还有功夫担心旁人!”想来是觉得他早晚都要死,便不与季路计较了。

        “这倒是个狡猾的说法,尊驾的确伶牙俐齿!”净土长老引回正题。

        “这便又多了一条罪状,不服从戒律院审判,冒充神使!”一名律师向净土长老恭敬行礼道。

        “我什么时候冒充神使了?”曲舟急道,“当着我的面,就乱加罪状?”

        “数千年来,唯有真宗圣教能够上达天听,领受神旨,你却说自己污蔑圣教之事乃是尊了神旨,还不是冒充神使?”那律师掌中祭出一本书,煞有介事地论罪道。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云门弟子入门修的是《登隐太玄诀》,扉页上写着‘神是没有立场的’,不偏不倚,公正严明,谁能证明你们说的话就是真的,我说的话就是假的?怎的你说自己是神使就是了?我虽不是神使,却也是他老人家的子民,怎么就非得受尔等的剥削压迫了?”曲舟反问道。

        “巧言令色!罪无可恕!”一众律师全都气红了眼,手执戒尺摆出了打群架的姿态。

        曲舟一手结印,一手执剑摆出起手式道:“这便对了,直接点,恁地那么多废话,装模作样地编排由头,要打便打!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纠缠!”曲舟心想,那只驴子都能毫发无伤地穿梭大半个城市找到这里来,想必外面的情形已经安稳了许多,小辈们好不容易拼出来的机会,决不能轻易浪费!

        神官们围攻上来,曲舟无心恋战,目标明确地往阵眼处攻去。擒贼先擒王,需得挟持那净土长老才能让对方罢手就范。戒律院的执法律师们平日里审判人都是高高在上动动嘴皮子就能定罪宣判,哪见过敢顶嘴辩解的,更何谈要亲自下场跟被审者动手,所以手上功夫都稀松平常,曲舟又能预判他们的招数,越发显得剑法精绝势不可挡,没几个回合就冲杀到阵眼边。

        眼见挡不住,净土长老身旁的五个护法僧围了个圈将他护了起来。他瞧着曲舟越来越近的剑锋倒一丝也不见慌乱,高举双掌结出莲花印,嘴唇开合间似乎说了什么,明光一闪,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强光过后,卫皎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来,“这是哪里?尔等是谁?”

        曲舟慌乱出声询问道:“阿皎?”

        卫皎正穿着柔白色的寝衣,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韩舟,这是哪里?”那内监忙和一名红衣神官一左一右将他牢牢制住。

        “别怕!有我在!”曲舟冲破戒律院一众律师的围攻,没有继续攻击净土长老,而是分出一部分护体金光罩住卫皎,飞身去救他。

        久未出手的净土长老突然动了起来,身子向后弹出的同时掷出手中的戒尺。那戒尺来势极猛,曲舟于空中微侧了身,腰腿别扭用力挽回,差点抽筋才堪堪避开。

        她一掌击退挟持卫皎的两人,护到他身前。戒尺也飞回净土长老手中。

        曲舟忙检查了卫皎周身,担忧道:“没事吧?”

        卫皎突然抱住她的右手,暖声道:“呀,你的手!”

        曲舟低头一看,见大拇指关节处被割破了一道蚂蚁大小的伤口。轻微的血迹沾染到卫皎的寝衣之上。笑道:“小伤,无妨!”

        心中却对净土长老多了份钦佩,能在她分出金光那稍纵即逝的空隙,找到护体金光最薄弱的地方,一击即中,让她险些躲避不及,着实厉害。

        话刚说完,只觉得浑身一阵触电般的刺麻之感。那感觉转瞬即逝。

        卫皎盯着她身后道,“那人在做什么?”

        曲舟转身,原来是净土长老已将戒尺上她的一小滴血念咒祭到阵眼中心。阵眼处那三条诡异的蛇状图形倏忽之间探出了头,仿佛狞笑着活了过来。众人头顶上的黑雾发散出更为浓重的血腥气,又臭又腥,满室熏香都遮盖不住。原本安静下去的凤仪城再次喧闹起来,哭喊声,打杀声此起彼伏。

        “你做了什么?”曲舟怒道。

        “血契已成!星凝道长修为高深,我等确没本事抵挡,只好祈请神尊降世,斩妖除魔,再造净土!”净土长老高举双手,虔诚歌颂。

        一众神官也附和道:“祈请神尊,斩妖除魔,再造净土!”

        罗英衍驴在门外嘶叫了几声,“劳情阵血祭之人修为越高,效果便越好。你着了人家的道,被取血献祭三尸了。”

        曲舟了然后,冲净土长老脱口道:“艹你玛德,原来在这等着老子!叫老子分心护人才好取血!”

        三尸之形越来越明晰,四周神官受到阵法影响,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左右晃动。那被曲舟辩得怀疑人生的律师急急维护道:“你怎可口出秽言?真是粗鄙!”

        “艹,算计老子在先,还怪老子污秽粗鄙?无耻之尤!”曲舟骂道。

        卫皎被阵眼处那东西恶心的不行,吓得直往曲舟怀里钻。她这才想起还有神镜可以躲藏,忙拾起地上的竹蚱蜢叫到卫皎手中,又拍了拍他的头顶,柔声道:“哥哥要打架了,你先进去睡会儿!”

        卫皎只望了一眼,便被吸入镜中。那里面正有一张干净温暖的床,等着他睡觉安歇。

        那内监难以置信地望着温柔说话的曲舟,这厮竟敢对王子自称哥哥,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那三条黑蛇几近成型,净土长老连同一众真宗神官脸上皆现出得意的神色,仿佛曲舟此刻已然是个死人一般。“曲星凝,你狂悖张扬,辱蔑神明,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原本以为会寡不敌众,实在料不得这帮执法神官武力值如此低下。阻止劳情阵本就要与三尸照面,曲舟早就有心理准备。坏人既已无需忌惮,邪神就更唬不到她了。自来到此处,便一路癫狂,还能有什么刺激是她经受不住的?

        她望了眼罗英衍驴,胆色大壮,朗声笑道:“老子是主角!召唤得土地正神,还怕这区区邪神?想弄死我?真是白日做梦!”

        门外的季路又刷刷在本子上记下一句,“国师慨然一笑道,‘戏台既搭,吾乃主角,唤得土地正神,又何惧微末邪神?欲吾身死?实乃白日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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