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宵之12
“百灵与鹦哥的关系，似乎很好？”
手中准备着夜宵食材，宋喜打量了媚好许久，终似不经意般问出。
“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就这么一句话，也值得憋了半天？”
媚好噗嗤一笑，放下正剥着的金丝枣，指了指外朝御书房的方向。
“虽然当年是我举荐鹦哥，可这么久过去了，她早就有了齐光那位贵人，我也已攀上了典膳你。大家各自安于际遇，再不曾有所瓜葛。至于那百灵与她的事情，典膳还是亲口去问鹦哥为好。毕竟她们俩共事了许多年，总比我这旁人要清楚得多。”
“那便不提百灵与她。”
宋喜听得出媚好话里有气，也跟着眯眼一笑，打趣问她。
“且只说说你当年推举了她的事情。鹦哥在南三所时，与你什么交情？”
“还能是什么交情？我与她，本来都是南膳房打下手的女史。后来我先交上运气，做了掌膳，便开始琢磨着拉她一把。赶巧御书房要新换一批女史，尚食让我们四个掌膳，各挑出一人给她。”
再度剥起枣子，媚好闲闲对宋喜道出。
“到后来四个女史里面，鹦哥便中了选。典膳你且说说，在御书房那伺候，是多难得的机会？若当年去的人是我，指不定这会儿也做上了娘娘。她可倒好，真教人恨铁不成钢唷！”
“齐光公公又怎没有过人之处？性子随和不说，能力也数一数二。”
见媚好一副怒其不争的忿恨模样，宋喜无奈劝她。
“这宫里面，还是有许多姐妹，想与齐光结对的呢！不过他同鹦哥，倒是瞒得严实……若今时我不来这内膳房，恐怕还会与别的姑娘一样，以为他未结菜户。”
“鹦哥只不过一介女史，或许他是担心，事情若传扬开，总会有官大一级的欺压她吧？所以说，咱们若要与内官结对，也不是那么轻率可为。若说美满姻缘，似湘杏尚服与平涯掌印那般，这皇城里又有几桩？”
媚好说得惆怅，宋喜则思及苏淮，于是亦有感触，不再成言。
夜里面温恒传膳，宋喜头一次见了桃柚。
此前湘杏提及，她还将信将疑，如今同他相见，她便知晓，湘杏所言句句属实。
桃柚对宋喜，简直如信徒对待神佛，只差对着她磕头叩拜，以谢再造之恩。
“宋喜姑姑，我可算盼到这一天了！”
这孩子眼含泪光，激动得声音颤抖，两腮绯红。
“从前大伙儿都说，进了养心殿来当差，这辈子就已到头。多亏了宋喜姑姑，咱们养心殿的奴才，也能在皇城里扬眉吐气了！”
湘杏曾说，这次废御书房、用养心殿，准有人欲谢宋喜。
宫中妃嫔众多，侍卫、奴婢更是不计其数。故哪怕职位相同，宫人们亦有高低贵贱之分。
譬如掌膳五人，在敏贵妃身前供职的女萝，便比南膳房的几位高出一等。
而今媚好来了北边的内膳房，距养心殿不过隔墙，则更是青云直上，胜过其他掌膳。
这道理换在桃柚身上，亦讲得通。
桃柚，司礼监最年轻的随堂太监。
小小年纪，他竟能官至随堂，并非因出类拔萃，而只是养心殿须有随堂一名，可这里从前荒凉，无人肯来。
就好像桃柚所言，进养心殿当差，便唯能混吃等死，一辈子已然到头。
好在这皇城尚有宋喜。
宋喜得皇上提拔，成为内膳房的总管女官，随之而来的，便是养心殿一跃成为曾经的御书房。
曾经桃柚最羡慕的，是随堂太监之首，皇上身前的红人杜蘅。这一次，杜蘅众多的差事里面，传夜宵的这桩，竟然轮到他做。
一夕间，宫中谁人不晓得桃柚？
桃柚交了天大的好运，自然对宋喜感恩戴德。宋喜一番劝他，总算教小家伙平复了心绪，连声谢着她，端走了温恒的夜宵。
“今儿怎没教媚好陪你守着？”
桃柚一走，宋喜亦出了膳房，恰遇上轻打着哈欠的藤枝。
若论明艳风流，就连媚好亦是比不过藤枝的。奈何媚好有上位之心，藤枝却全不在乎。
这天生媚骨的掌酝，唯贪窖池里的美酒。
臂纱轻搭在藤枝肩上，她随意地轻拢了拢，就如同拨动了一整院的月光。
宋喜于粼粼月光里忘记回话。
皎月，涤得藤枝肌肤愈白。
她似月中仙娥，却也媚过水妖。
便是这仙妖莫辨的女人，曲指，弹宋喜的额。
“呀……”
她吃痛地捂住眉心，嗫嗫作答。
“媚好夜里困极，我不忍她辛苦。”
指指藤枝的脸，宋喜半是恭维，半是真心。
“她说晚睡碍她气色，生怕同你相比，更显自己貌丑。”
“呵，那我可真被她高看了。”
藤枝摇头，笑得坦然平静。
“尚食局内皆知，天子独好甜软。‘藤枝刺眼新’，他怎会爱？”
媚好的确有些草木皆兵。
人的本性难移，温恒始终不爱浓辣的酒，而藤枝亦不会趋奔荣华。
故而，哪怕藤枝美过世间万物，媚好亦不必对她有所提防。
“不说这个。深夜里，你怎起了？”
“还不是睡前贪杯，惹得我这会儿口渴，屋子里又没了酒。”
“暖酒我可没有，倒是上好的普洱温茶，匀你一盏？”
虽说时值夏日，但凉酒总会伤身，除非……
宋喜想起，宫中尚有一酒，不必烧烫。
“方才桃柚尚在。早知同他讨一壶青雪酿，倒能省下烫酒的工夫。”
内膳房里没了这酒，可太监值房中定还有些。
“可别。”
藤枝拉住宋喜，将她牵入膳房，寻那温茶。
斟好满满一盏，藤枝呷了一口，才对宋喜解释。
“我刚就出来了，待在这门外没进，就是为了躲他。”
“唷，那你可久等了……”
宋喜一愣，回想桃柚谢了她那么久，而藤枝便始终避于门外。
“下次你渴了直说。知会一声的事儿，怎硬是不进来？”
一盏已空。
宋喜又是不解，又是好笑，替藤枝再将茶水倒满。
“你是没见过，那孩子如何瞧我。”
藤枝摇了摇头，语气无奈。
“就那么直愣愣盯着我看，没见过世面似的，瞧得我浑身都不自在。”
“刚才在院子里，我不也盯着你么？”
宋喜扑哧一笑，抬眼再看藤枝。
“只因你生得太美罢了。”
藤枝姿容绝顶，见者难免失神。宋喜原以为，藤枝早已习惯了这些注目，没想到她仍会因此而觉难堪。
直到躺回床上，宋喜仍忍不住低笑。
笑过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知晓有哪里奇怪。
桃柚不过是个年幼的小太监。
藤枝在南膳房时，哪曾未经风浪，如今遇上桃柚，怎反如老鼠见猫？
随后几日，宋喜逐渐察觉，藤枝常刻意躲着桃柚。
除了夜里传膳，桃柚甚少来此。可他每至此处，藤枝必然慌张。哪怕寻蹩脚借口，她也要速速避开，不见桃柚。
因宋喜要负责的御膳，只有夜里的那顿夜宵，白日里她便清闲许多。人一清闲下来，该思量的便反而多了起来，就比如桃柚与藤枝，也比如膳房中的女史。
内膳房如今有四掌、四女史，外加宋喜统共九人。对于置备一顿夜宵来说，这些人已然太多。
过去在南膳房时，哪次夜里传膳，不是她一个人便做得的？
那时候白日里，她还要帮忙准备朝臣的那顿退食，以及后宫里许多娘娘们的餐饭。如有余力，她还会照看下宫女、太监们的饭食。虽忙碌，她倒也从未感觉劳累。
现如今，内膳房专为皇上一人生火做饭，最多时也只是每天做四顿饭食。皇上又因白日里尚在外朝，时常传南膳房冯御厨的菜品。这内膳房，倒成了个专在夜里起灶的夜宵房。
掌酝藤枝、掌药百里、掌饎细艾，哪一个不是尚食选调来的？
宋喜用人不疑，可这三位掌女并非由她挑选，故而这内膳房里，便唯独掌膳媚好帮得上她。
剩下的三人便与四个女史一同，竟日在院子中无所事事。
七个人总这么挤在一处，大家皆束手束脚。宋喜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辨得出女史中的内鬼。
“你若真是终日无聊，何必绞尽脑汁，去思索手下人能做什么差事？”
宋喜方一向温恒透露所谓“烦忧”，温恒便笑着连连摆手。
“四个女史仍领茶水房的职务，剩下那四个掌女，你偶尔差遣便好。今日起内膳房只做一顿夜宵，不过余下的时间里，你还须另行一事方可。”
他语气淡淡，可眼中的笑却不假。
宋喜隐约参透，自己这内膳房的总管，与其说是为天家料理御膳，不如说是供他解闷罢了。
自养心殿回到内膳房，宋喜一进院子，便将温恒的意思诉与那八个姑娘。
姑娘们总算不必再坐着发呆，纷纷打凉亭里起了身，离开围坐的那张石桌，准备去各忙各的。正值这会儿，面容清秀的小公公已然捧着腰牌，寻上门来。
“见过宋喜姑姑。奴才迷迭，尚膳监末等监工，素行采买诸事。奴才不曾入南面御茶膳房，久闻姑姑之名，今日方有幸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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