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宵之17
所幸，苏淮在皇城里浸淫日久。
规矩他懂。
只要是看上眼的，便不必瞻前顾后，只管去争。
宫里不讲究仁善谦让，唯有刃不见血的拼杀。
成王败寇，争到了便是他的。
对宋喜，他决不会收手。
“你可怜他，我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苏淮抬手，轻抵在唇边，尽全力咳嗽起来。
“呀，你怎么了？”
宋喜见他如此，紧张上前。
“无碍。”
苏淮挡开她，侧过脸去。
“为了摘莲叶下水，有些受凉。”
“瞧你，本就是不通水性，却又勉强自己。”
宋喜一颗心被苏淮吊起，此刻哪里还想得起什么迷迭？
这喜怒哀乐皆围着他的样子，苏淮爱极。
偷遮住唇畔的笑，苏淮再咳。
“那你究竟是可怜迷迭，还是更可怜我？”
宋喜以手背试苏淮额头上的温度，见未发热，总算稍稍放心。
“这不一样。”
她急着替苏淮倒茶，未去接他的话。
待她转身，欲将茶递与苏淮，才瞧见苏淮眼中盛着满满落寞。
自是见不得的……宋喜因他这模样，心口一疼。
她正待向他解释，欲说唯有对他才既怜且爱，房门被人叩响。
“姑姑，是时候回去了。”
迷迭已备齐了今日食材，来催宋喜回宫。
宋喜借着迷迭上一次买荷叶的幌子，才与他同出皇宫。二人对内膳房，权说是赏荷花的。
为避耳目，宋喜不能在浣衣局停留太久。眼下迷迭来催，她便赶快随他一并走了。
倒是这一路上，宋喜仍想着苏淮眼里的落寞，还有她未能说完的话。
也不知，他有没有错解了她的意思。
宋喜怕自己被苏淮误会，但更怕的，是伤到苏淮的心。
她在乎他。
“姑姑您待会儿进了内膳房后，可别再这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迷迭突然开口。
宋喜回神，才发觉已行至养心殿前。
内膳房在不远处，她的确该听迷迭提点，打起精神。
迷迭不知她与苏淮究竟谈了什么，只当是小儿女依依不舍，宋喜才如此罢了。
“姑姑且放稳了心，待下次时机合适，奴才再带您去瞧荷花。”
宋喜知道迷迭一番好心，便点点头，承下他这人情。
“那就有劳——”
“典膳可教人好找！”
齐光自内膳房院门迈出，恰撞见迷迭与宋喜二人。
“见过提督大人。”
倒是迷迭最先反应过来，朝齐光深施一礼。
宋喜跟着福身，将原本的话咽下。
宫中随处皆须谨小慎微。稍有不慎，便将祸从口出。
“典膳且快快随我同去。皇上在养心殿里，等了您有一阵了。”
平日里那位爷，少有同宋喜见面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差人来找，就更是没有过的。
宋喜不知皇上急着寻她，究竟何意。她心下不安，转头瞧了一眼迷迭。
迷迭哪里敢再看她？
当下他与她再有任何交流，不皆等同于不打自招了么？
她去见苏淮的事，他拼死也要瞒住。
“姑姑哪能教皇上久等？且随奴才将所买食材放入膳房，便快些去吧。”
齐光倒是没肯买迷迭的账。
“东西皆有劳公公你了，典膳一人随我去面圣便可。”
温恒高坐在养心殿上。
百灵陪侍一旁，却不似平日般与他调笑，只深埋着脸。
气氛有哪里不对。
宋喜说不出来……
哪怕在皇宫里，温恒做得到洞若观火，可浣衣局毕竟在皇宫之外，京城极西。
温恒不可能这么快便知道了她私会苏淮……宋喜如是宽慰自己。
可温恒似笑非笑的神情，却直令她心中打鼓。
再加上百灵显然太过反常……
“朕听说，你去赏荷花了？”
温恒开口。
宋喜瞧见，百灵的呼吸愈急。
难道是百灵无意中撞破了什么，又将这隐密诉与皇上？
可她和迷迭，明明已再小心不过。
“朕问你，在朕这内膳房，你是不是真的太无聊？”
宋喜方才未答温恒，他却耐心极好，换了句话问她。
“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敢。”
既然温恒再问，宋喜便不好继续缄默。她恭敬叩首，诚恳作答。
“皇上——！”
直到此时，百灵才抬起脸。
宋喜乍见了她的神情，便知自己刚刚猜得全错。
“皇上您就是偏心，您不爱百灵了。”
百灵一脸委屈地朝着温恒撒娇，语气里满是嗔怨。
“你这话，若传到皇姐的耳朵里，可不得了喽！”
温恒朗声大笑，一伸手，将百灵揽抱至膝上。
“六局的女官们小打小闹，你偏也去凑热闹？”
“奴婢就是想去嘛！”
“好了，此事你且听朕的。将名额让与宋喜，算朕没白疼你。”
“皇上疼我还不肯收我入帐？”
百灵反手勾住了温恒的脖子，另一只手便朝他衣衿里摸。
“朕本来也不爱你，疼虽疼了，可你比不过敏娘娘。”
温恒倒坐怀不乱，只扭头招呼宋喜。
“外六局折腾出个什么赛事，你且替她。”
他一打横抱起百灵，笑着离开，留宋喜在原地，与齐光面面相觑。
“这、这算个什么事呀？”
“算是……好事。”
齐光的笑，颇有深意。
“皇上是担心典膳您日子无聊，才将百灵的名额指给您的。这说明贵人他心中有您。”
“可我甚至不知，那赛事要比什么。”
温恒只言片语，便交待给宋喜这桩差事。她望着已然空出的蟠龙御座，一头雾水。
好在这前因后果，齐光皆说给了她。宋喜又联系着温恒与百灵的话，总算补出了事件全貌。
宫中女官共六局二十四司，温恒说外六局合办赛事，指的便是外朝之中，泰和宫西侧五局，以及东侧的尚食局。
这其中，不包括内廷里毓庆宫的小膳房，以及养心殿的内膳房。
所以，原本宋喜是没资格参加的。
“那百灵还不是一样么？”
宋喜不解，为何百灵偏偏得了一个名额。
“此事是六局在办没错，可主事的却是长公主。”
长公主，帝姬温昭。
宋喜恍然。
百灵她可是温昭送来给温恒的。她背倚着温昭这座靠山，自然不同于普通女官。
“长公主偶得了香方中早已失传的合香，名唤‘绮罗旧恩’。”
“莫不是蔷薇水？”
宋喜记得，那蔷薇水是舶来品，有前人诗云，“旧恩恰似蔷薇水，滴在罗衣到死香”。
“不远，却亦不中。”
齐光摇头。
“若真是如此简单，岂不命番邦再贡便好？”
如今岁贡里已无此物，可只要温恒开口，便能够轻易得来。
“合香讲究‘君臣佐使’。典膳若闻了那香，就会清楚，其中君香的确与蔷薇有关，可其余三者，”齐光再度摇头，“我亦不知。”
“所以长公主便集六局之力，号召全宫城的女官去猜那香？”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次的彩头可大着呢，到最后总能有人再制出‘绮罗旧恩’。”
齐光说得笃定，宋喜却因而不安。
“彩头？”
什么“彩头”，温恒适才可只字未提！
“百灵也是因为那彩头，才不肯让名额给我？”
宋喜从来不信有坐享其成之美事。若天上掉下馅饼，她只求不被砸死。
“长公主说，可以……赐婚。”
齐光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要坏主子爷的事了。
刚刚他还唬这典膳，说主子他心里有她。这一会儿，他倒是把主子的算盘，如数抖了出来。
都怪这宋喜典膳，一脸的纯良无害。白嫩嫩，带着点儿稚气未脱的模样，同她相谈，自己竟一时间未设心防。
“赐婚”二字，齐光压低得只差埋进地里。
可宋喜听到了。
大殿上空空荡荡，只齐光、宋喜二人。齐光他哪怕说得再低，回声里亦是荡过了许多遍的。
赐婚……赐婚……赐婚……
宋喜总算知道，温恒为何偏要她顶替百灵！
泰和宫这位祖宗，哪里是怕她无聊？
他分明是不想让已被内定的百灵取胜，不想让百灵当上娘娘！
“典膳、典膳莫慌。”
齐光见宋喜直接愣住，连忙补救。
“莫说那合香失传，难有人复原出来。便纵是典膳您拔得头筹，制出那香，皇上也一定不会收了您的。”
越描越黑……齐光暗唾自己。
“我不是说您姿色不佳，皇上瞧不上您，只是皇上他素来瞧您有趣，一门心豢养罢了。”
小姑娘已然要被他说哭。
皇上拿她当宠物？
宋喜皱起了脸。
争不如嫌她貌丑！
“典膳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换个方面想想，若百灵之外的女官得了彩头，长公主还会将那人指给咱们皇上？”
一拍脑门，齐光只差骂自己是个傻的。
早先他还没深思至此，这会儿借着劝宋喜的话，他倒是蓦地想通。
事情是温昭挑的，参赛的女官里，才不会只有百灵这一枚棋。
温昭一定也安插了别的人选！
宋喜可怜兮兮地扁嘴望他。
显然，她也想到了齐光所想。
合香之赛，不可以教其他人赢。温恒择了宋喜，是相信她的本事，强令她去获胜的。
唯有如此，温昭的人才入不得后宫。
可得胜之人的彩头，是被赐婚——
宋喜不想要呢。
她只想要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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