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宵之85
宋喜急急放下了芙蓉糕，绕过桌子，替奇楠拍背。
奇楠乍闻到吃食的味道，实在反胃得很。倒也不是因这块芙蓉糕，而是她现在无论吃什么，都容易被惹得吐出来。
因早上不曾进食，她这会儿胃里酸胀，本就吐不出什么东西，故而干呕不止，实在难捱。
宋喜拿了空出来的点心篮子，递给奇楠。奇楠接过，抱住篮子又再吐了许久。
她这会儿早已经没了力气，若不是宋喜扶着，准要跌去地上。宋喜离她极近，瞧着她这样猛吐不止的样子，禁不住手脚发软，胃里亦跟着有些不适。
奇楠好容易缓过了劲儿，稍稍压下了想吐的念头，才一抬头，便看见宋喜正苦着张脸，神情实在可怜。
她连忙将篮子递还给宋喜。
小姑娘接过点心篮子，直将早饭时吃进去的那点儿清粥小菜，又全都吐了个干净。
宋喜吐罢，奇楠递给她热茶漱口，又替她擦擦嘴角，抚平了已皱起的衣裳。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样子，害你也一并恶心了吧？”
在家里时，她因为吐得厉害，也没少惹得伺候的丫鬟像宋喜这样，陪着她吐。
宋喜仍觉得胃里稍有不适，故而清了清嗓，才摆着手朝奇楠回道：“我没事的，这又不能怪你。”
奇楠取出袖子里的锦囊，捻出两颗酸枣，自己含住一颗，将另一颗塞进了宋喜口中。
“我现在呀，这些个蜜饯零嘴不能离身，三餐皆吃不安生，唯能靠这些果腹。”
酸枣入口，宋喜才觉得原本那股子反胃的劲儿，被彻底压了下去。
果然像这样酸酸甜甜的蜜饯，才最容易止吐。
“你先时说你孕吐得厉害，我还当不打紧呢，没想到你是真的严重到滴米不沾。”
酸枣好吃，宋喜吐出枣核，口中仍有回甘，却因为担心奇楠，终究轻皱起眉。
“只是这蜜饯虽然管用，你每每不食三餐，恐会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是没见消瘦，反而还胖了‘好多’么？”
奇楠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只笑着讲起宋喜早先说过的话。
“只胖了一点点，哪有‘好多’！”
宋喜赶忙澄清，她先时只是说笑，逗弄奇楠罢了。
“你这样没法子好好吃饭，可是个要紧事，咱们且不能大意了。”
思来想去，宋喜决定今晚带奇楠回家吃饭，做一些味道酸甜，容易下咽的菜色给她。
奇楠推脱不掉，便差人到夫家捎了信儿，说晚饭时会去宋府，教家人不必等她。
没一会儿，送信的下人赶了回来，倒是带了一袋子各色蜜饯给奇楠。
“爷他说，夫人晚饭前若仍没胃口，便拿这零嘴儿开开胃。里面都是他挑好的，夫人最爱的乌梅和青杏儿。”
乌梅、杏子……宋喜听着便觉得牙酸，可杜家郎君的这份情，倒又让她替奇楠觉得心甜。
也真是多亏了长公主，奇楠能嫁得这样的人，夫妻恩爱有加。
胭脂铺打烊后，宋礼留下来做盘点，宋喜带着奇楠先行回了宋家。
宋喜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好菜。酒席摆好，宋礼也刚巧进门。
一家人分主次落座，奇楠坐在上宾之位，宋喜专门做给她的菜色，皆摆在了她近旁。
因着有宋喜的手艺作保证，奇楠倒是好生吃下了这顿饭菜。菜过五味，宋老爷放下筷子，对宋喜开了腔。
“喜儿今年也不小了，为父白日里与城中各位媒人见过，替你挑选了几户人家。”
宋喜面上一僵，宋夫人连忙在旁，替宋老爷帮衬道：“你爹就只是粗略筛了些人选而已，具体要嫁哪家，我们也不会全不顾你的心意。”
“她刚回来，能知道些什么？”
宋老爷听宋夫人像这样打圆场，却是有些不悦。嫁女之事，他这个一家之主还在，能由得家里的妇人们拿主意么？
“胡家大爷、李三少爷、王员外和魏掌柜，哪一个娶不得我们宋喜？”
宋礼正忙着喝长姐所做的美味酒酿，闻得父亲道出这四位人选，一口汤水呛进喉头，隐隐咳起。
这小子表面温敦，内里却机灵得很。
四位人选，无一合适，但这事却轮不到他来挑明。
宋礼看破不说破，呷了口茶，压下呛咳。
奇楠却做不到在一旁抄手看戏。
她停箸瞧瞧宋喜，见宋喜仍旧神色如常，便知这姑娘并未听闻过那四人之事。
“胡家大爷，坐享良田千顷，家里农庄、佃户无数。李三少爷帮衬着李氏酒庄，连太平春居的酒，都是他家在供。”
那边厢，宋老爷仍在瞒骗宋喜。
“王员外是黎州一等一的读书人，身有功名不说，又兴办多处私塾。至于魏掌柜，更是承百年兴隆祖业，做着日进斗金的当铺生意。”
宋礼再啜了一口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面对自家爹爹万般佩服。
这一条颠倒阴阳，以黑为白的巧舌，长在了爹爹嘴里，他若是不当媒婆，真真可惜！
爹爹他说的这些，虽则无误，却隐去了太多长姐该知道的东西。
胡家大爷今年七十有三，正坐在命坎儿上，姐姐她若是嫁过去，守寡既在眼前。
李三少爷，与宋礼有些交集，毕竟皆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平日里难免混在一处。那厮暴虐成性，醉后打死过不知多少通房、媵妾，姐姐若嫁过去，只怕连死都落不得一具全尸。
王员外年岁、品性倒都尚可，但问题在于他已经死过了一任妻子。黎州的儒生圈子当中，他的确算得泰斗，可姐姐年轻貌美、不曾婚配，难不成初次嫁人，便要去当填房？
再说那魏掌柜，年纪轻轻，父母双亡，黎州全城皆言他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继而克妻。
典当的生意，赚的从来都是“九出十三归”的脏恶钱财，他们家世代收当，如今报应在魏掌柜的身上，着实不足为奇。
魏掌柜刚及弱冠，便就老辣奸猾，又加上“克妻”传闻，黎州哪有人家肯将女儿嫁与？
爹爹还真是掉进了钱眼儿里，长姐才刚回来，就想着在她身上尽可能榨取价值。
当着全家人的面，宋喜不好对宋老爷一口回绝。
她这边尚在犹豫，刚巧奇楠踢了踢她的脚尖儿，一捂嘴，装作了孕吐模样。
宋喜连忙搀奇楠告退，下去休息。
两个人回到宋喜屋中，奇楠坐定，便把胡、李、王、魏四家的腌臜事，如数讲明给了宋喜。
宋喜咋舌，几难相信自家父亲竟要将她嫁与那种人家。
“这事情，我倒是不方便正面插手了。”
奇楠拨了拨茶叶沫，凝着眉，迟迟未喝手中的茶。
“若你仍待字闺中，做宋家的长小姐，我便左右得了宋家的人，令他们善待于你。可你爹打算嫁女，此乃天经地义，我又如何好出手阻拦？等你到了夫家，我只怕更是护你不得。”
宋喜听罢，同样愁眉不展。
二人正想着如何应对，宋夫人敲门入内。
天色已晚，奇楠不便再多叨扰，便告辞回了杜家。宋夫人留在宋喜房中，与她再提起婚嫁之事。
“你爹催你嫁人，原本也是好心，只不过那几户人家并非良配。虽说内宅女眷，在嫁娶之事上不由己身，娘却会尽力劝劝你爹，再择贤婿给你。”
宋家如今贵为皇商，黎州城中，若论身家真正能与之相配的，倒的确寥寥无几。
而若是不远处的姑苏……宋夫人想起来徐胧素。
“女儿你觉得，若是嫁到姑苏，你胧素师兄那儿如何？”
宋夫人自始至终，是看好徐胧素那后生的。
若要嫁女，宋夫人最希望将宋喜嫁给胧素。比起宋老爷挑选的那四家，徐胧素实在优秀太多。
女儿若刚巧也心悦于徐胧素，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宋夫人提起了徐胧素，宋喜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几分奇楠原本的心意。
那日奇楠与她久别重逢，刚见面没多久，就提起要帮她说亲。
若那会儿她答应了奇楠，奇楠至少会挑选些的的确确适合婚配的人家给她，而不是像宋老爷这样，只想着将她高嫁，换取财资。
在奇楠的眼中，胧素师兄是真正值得她嫁与之人，娘亲亦是如此，希望她嫁给胧素。可爹爹他却不在乎那许多，哪怕是黎州城这四家，他也觉得足可以成为亲家。
奇楠必定早早料到了宋老爷会如此，才在那时就劝她嫁人。
只可惜，她的问题，不仅在于不欲嫁给师兄。
诚然，她从未视胧素师兄为适合的夫婿人选，对他无半点的儿女情愫。可最根源的问题，却在于无论是他，抑或这里其他的任何人，她都不打算嫁。
她没办法对父母或是奇楠说出苏淮的名字，更不能告诉他们，自己这身子早有所属，而就如母亲所言，在嫁娶之事上她根本不由己身……
如今爹爹要将她嫁出去，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令他收回心意呢？
娘亲与奇楠在想的，皆只是顺水推舟，替她寻一户最好的夫家。她在此处，甚至是孤立无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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