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宵之86
次日早饭时候，宋家全家皆在花厅用膳，宋老爷旧事重提，问起宋喜对婚事考虑得如何了。
宋喜开口，唯答了两个字，“不嫁”。
郑姨娘在这家里，本就最无地位，事事要看所有人的脸色。
听见“不嫁”二字，她最先放了筷子。
老爷他瞧着慈眉善目，实则在这家里说一不二，对待家人亦从不讲半点情面。长小姐是刚回府，没摸透老爷他的脾气，才会像这样毫不回环地顶撞于他。
这顿饭呀，准会没个善了。
郑姨娘缩在角落里，不敢有分毫妄动。
果不其然，宋老爷一撂碗筷，扬手便掀了宋夫人正递与他的茶盏。
宋夫人是想拿清茶，先压一压宋老爷的火气。只是这一大清早，宋老爷胃火、心火，再加上这把肝火齐齐烧起，又哪来得及她递清茶，浇息他的火气？
“我让你在这四家里挑选一家，你竟还不知足？”
宋老爷被宋喜当众拂了面子，喝问于她。
宋喜却只顾着事情本身，并没有意识到宋老爷其人如何，便也就未向他赔礼认错，仅坚定讲明自己不嫁之心。
“女儿哪一家也不想嫁。”
宋礼脸埋在粥碗里，余光偷瞧自己这长姐。
莫说她玉润珠圆，模样似自家爹爹，便是这说一不二的样子，也同爹爹他像极了。
只可惜家无二主，长姐到最后还不得听爹爹的？
她像这样做无用功，与爹爹他硬碰硬，又是何必呢？
那边厢，宋老爷的脾气，已然发作得厉害。
“你今日不要随礼儿再去店里，就在家好好地想，你究竟要嫁哪家！”
宋夫人收拾了洒出来的茶水，还欲再近前相劝，宋老爷却全然不理睬她。
“女儿早已经想得透彻，这四家我皆不嫁。”
宋喜不肯回房，只再表不嫁之心。
宋老爷这会儿在气头上，哪里会同她好生理论？闻得她主意已定，宋老爷便懒得再给她反复权衡的机会。
“那你便回房去，等到喜轿进门，将你从咱们宋家抬走！下一次你出卧房的门，就是你嫁人那天！”
他说着，便要亲自赶宋喜回房，宋夫人怕他对女儿动武，连忙拦在了宋喜身前，将她护住。
可再多的劝阻，宋夫人却已不好开口了。
老爷他说一不二，既然当着全家人的面，要将女儿禁足，自己又怎好公然逆他心意？
“你不肯择一嫁与，便就不择也罢，真是不知道感念父母的东西！”
宋喜被宋夫人拉着朝花厅外走，宋老爷仍旧在背后怒喝向她。
“给你的机会你不肯要，倒方便了我直接去那四家询价。谁出的聘礼更多，你就得嫁给谁！”
宋喜背对着宋老爷，因有母亲拦着，未再同他回嘴，却因为心里面实在委屈，扑簌簌落下泪来。
宋夫人见不得女儿如此，赶忙拉着她出了花厅，替她掩住耳朵，遮去宋老爷滔滔不绝的咒骂。
临进闺房，宋夫人仍在劝慰宋喜，说等宋老爷消了火气，她会再劝一劝，至少重新给宋喜选择夫家的机会。
宋喜却只是哭得更凶。
须知这胡、李、王、魏四家，哪一家是良人？
她嫁给谁，这辈子都注定毁了。
更何况，她心里面，早早便住着苏淮。
三、五日的光景，宋喜这闺房中，除了送三餐的丫鬟，再无来人。
宋老爷仍旧将她禁足，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来看她。
莫说是宋夫人，便是奇楠都讨不来这份面子，入宋府得见宋喜。
宋喜独坐房中，知晓宋老爷是铁了心要嫁女，哀愁困苦异常。
未在饭点，她这门却响起“叩”、“叩”两声。
宋喜忙转过头去，正瞧见宋礼像做贼一样，偷钻进门缝中来。
“姐姐倒是害得娘亲她好苦。”
宋礼压低了声，对宋喜道。
“是娘她求你来的？”
阖府上下，敢违背宋老爷吩咐的人，便唯有宋礼这独苗了。
他是宋家未来唯一的主子，宋老爷宝贝他，不会对他责罚。
“娘心疼你，又不能亲自前来，便央了弟弟我来探望你。她可是因为你，活脱脱又瘦了一大圈。本就瘦弱的人，身子骨哪禁得起这般折腾？”
宋礼打心底不欲来此，凑宋喜这热闹。奈何娘亲苦求，他不忍她心疾作病，故才答应下来。
“我来，是受娘亲之托，劝你放聪明点儿。”
宋礼拱手躬身之间，态度恭敬，嘴里的话却将他本性暴露无遗。
“姐姐非要与爹争个鱼死网破？我若是你，就嫁胡老财主，到时候将他随便一发送，富贵的寡妇还愁养不起面首？”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
宋喜真不知道，自己这弟弟年才十二，哪儿来的这些个黑心主意。
迎枕被宋喜狠丢过来，宋礼一把接住，不怒反笑。
“娘亲她说得倒是，姐姐太干净了，动不了似我这般的歪心思。那姐姐便如娘亲从前所劝，嫁给太平春居的东家可好？”
“我与胧素师兄……”
宋喜一再被劝，应该嫁给胧素，心中却只是更加为难。
她根本对胧素师兄没有男女间的心思，师兄对她也只是疼爱小孩子罢了。
要知道，师兄他几乎是瞧着她长起来的。她五岁时便认识了师兄，那时师兄廿六，不似她父亲又似谁呢？
只因师兄他胜过那四家人选，大家便异口同声，想让她嫁给他。
师兄的想法便不重要了么？
假使她真的答应下来，师兄也不可能会同意娶她的呀！
“姐姐若要成事，如此瞻前顾后可不能行。”
因见宋喜过分迟疑，宋礼抓紧时间，开口催她。
“姐姐在黎州人生地不熟的，徐胧素怎不是你最好的选择？若能有徐东家作姐夫，最起码弟弟我是一百个愿意的。”
“你姐夫他远在——”
因为对面是年仅十二的宋礼，宋喜才一时恍惚，险险提起苏淮。
“我是真的哪个人都不能嫁。”
宋喜蹙着愁眉，宋礼便仅凭这断续几句，琢磨出她真的有难言之隐。
若不肯嫁那四家，姐姐或许是只想再觅良配，可徐胧素是天上仙，姐姐都不肯嫁，那便是他那姐夫，早已经确有其人了。
宋礼见姐姐吞吞吐吐，想来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不再囿于此处，转而另辟蹊径，同她讲起旁的。
“姐姐既在闺阁，迟早得嫁。除非你能像我，一个人去撑家里面的生意。爹爹重利，姐姐莫不如扪心问问，你有何了不得的价值？”
宋礼的确是起早贪黑，竟日扑在宋家那几处铺子上的。
他小小年纪，实在不易。
宋喜想起她与奇楠别后初见，奇楠在劝她嫁给胧素之前，最早曾提过匀给她一间铺子。
那会儿她说，是因她与宋礼两个人忙不过来，缺少帮手。但这会儿宋喜再想，才总算醒悟过来，奇楠是想她有个事由去忙，不至于到最后被宋家草草嫁掉。
只可惜那会儿她就算答应了奇楠，又能如何？
“我不像你，熟稔家里面的生意，会制那些个胭脂水粉，又不像奇楠一样，算得一手好账，管得了上上下下的伙计。”
这摊子脂粉生意，宋喜知自己几斤几两，根本就做不来。
“姐姐不是还有徐胧素么？”
宋喜疑惑朝宋礼望去。
“刚刚我说过的，你姐夫另有其人。我早已经打定了主意，非他不嫁。”
宋礼这孩子半点不傻，却怎又说回方才已言罢之事？
宋喜耐心倒好，再度同他解释。
“就算是胧素师兄，我也不肯嫁的。”
宋礼拨弄着怀中迎枕的流苏坠子，轻声一笑。
“姐姐糊涂，徐胧素除了嫁与，也还有别种利用之法。”
他指指宋喜的一双手。
“那日姐姐你所做晚饭，尤以甜酒酿，最令弟弟不能忘怀。”
宋喜的手艺，毕竟师承于御膳房的天厨，特别是甜食点心，色味最佳。
“姐姐的甜点出色，而太平春居眼下最缺少这方面的人手，再加上徐东家与你素有交情，你不如同他问问，趁早去他那儿做事？”
原来宋礼所说，不是嫁人，而是同师兄他讨差事。
宋喜点了点头，复又摇头。
“师兄远在姑苏，连日来忙于应酬，我又被禁足在此，如何与他求请？”
“弟弟虽不曾得见徐东家，可杜夫人起码说得上话。姐姐同她交好，只消劳烦她帮忙递去消息，托徐东家将你雇用便是了。”
奇楠本就有孕，又忙于胭脂铺的生意，宋喜虽不忍为她再添麻烦，但毕竟嫁人事大，她只好答应了宋礼所言，写下给胧素的信，托奇楠去转交。
自从宋喜被宋老爷禁足，奇楠多番尝试着要来看她，皆被宋老爷拦了下来。
因为事关宋喜的婚嫁，宋老爷身为人父，拒不肯给奇楠面子，奇楠便也就没了办法。
拿到宋喜的信，奇楠总算稍稍放下心来。至少此境不再令她们一筹莫展，尚在姑苏城的胧素，成了她与宋喜最后的希望。
胧素若是能答应宋喜之请，宋喜出嫁的事，便算彻底搁下。
奇楠请熟人将信件递去姑苏，便开始了极为焦灼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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