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夜宵之94
宋家的胭脂，精致小巧。
李盈敏翻开手中锦匣的盖子，内里整整齐齐，装着二十盒栀花胭脂。
“兄长何时去了黎州？”
她抬头，问坐在桌旁的李凌霄。
李凌霄以手支头，正倚着窗子假寐。
闻得她向自己发问，他却不答，只半掀了眼帘，瞧摆在桌子上的妆奁。
日光透窗，将窗下的妆奁照得分明，却照不清他的神色。
黎州与京城相去甚远，李凌霄定是日夜兼程，才得以暗中往返两地。
她瞧他眉眼间隐约挂着倦意，心下琢磨，他这番沉默究竟是何意味。
“薛宜惠不是打翻了你的胭脂？”
良久，李凌霄只是反问向她。
李盈敏“砰”地一声，将手中锦匣合上。
栀花胭脂，如今她妆奁旁，的确是没有的。
那日薛宜惠说来看她，明面上客客气气，暗里却“失手”打翻她的栀花胭脂。
温恒一共赏了她两盒而已，其中一盒她给了苏淮，另一盒又被薛宜惠打翻。
这东西卖得紧俏，温昭身为东家，手上都不留现货。早先贡入皇宫的那一批，除去诸位嫡妃，就只剩温恒手中尚有。
李盈敏却懒得再张口向他讨要。
薛宜惠自己的胭脂被下人毁了，就来找她的不痛快，她倒也不与那贱人计较。
或许其余妃嫔会觉得，拥有栀花胭脂才代表蒙受圣宠，可她是谁？
她李盈敏既为妃中贵者，根本就不在乎区区一盒胭脂。
无论这东西还在不在，她都是踩在她们头顶上的贵妃娘娘。
栀花胭脂被打翻的事情，她根本不曾对旁人说起。可李凌霄就是听闻了，甚至去黎州买了这胭脂回来。
他倒是生怕她不知道，这毓庆宫里里外外，遍布着他的眼线。
李盈敏觉得喘不过气。
她讨厌李凌霄像这样，无时无刻不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掌控，像这样变本加厉起来了呢？
是她第一次说不喝那避子的汤药，还是被温恒撞破“上床太监”的事时？
“有话直说！”
李盈敏扔开锦匣，冷眼看李凌霄。
她不会傻到，以为他不辞辛苦地去黎州，只为了买这胭脂。
李凌霄侧首，望向她不堪一握的腰。
“宋喜的孩子，是我们的了。”
“我们”二字，说得暧昧缱绻，而李凌霄望过来的神情，深沉莫测。
李盈敏遍体生寒。
她刻意压制住这强烈的不适之感，冷静下来，去深思李凌霄的话。
宋喜腹中之子并非皇嗣，别人不知，她与他皆心如明镜。
李凌霄定以此做了文章，将宋喜拿捏住，逼她答应会交出那孩子。
宋喜很快就要回来这宫里了。温恒明知她的孩子是野种，定不会让她好过。李凌霄无非是对她保证了，将护她母子二人周全。
“在皇上眼皮底下偷天换日，谈何容易？不说别的，叶正云日日来我这儿请平安脉，我总不好突兀编造个孕事出来。”
“她如今尚未显怀，你便说自己有孕，又有何难？”
李凌霄不再看她，转过头望向窗外，语气平淡到几近冷漠。
李盈敏恨得暗暗咬牙。
他半点不在乎她是否为难，心里面从来就只有李家，只有追名逐利、贪恋荣华。
“我说‘有孕’，便就是有孕了么？太医院的御医、司药司的女官，那些人全都是摆设不成？”
此后数月里替她安胎的大夫，她分娩时负责收生的女官，哪一个不需要她去打点？
“司药司有鹦哥在，你该想的，是买通哪位院判。”
李凌霄站起身来，掸了掸袍服下摆。
“兹事体大，温恒无非命叶正云或季秋堂来安胎。”
闻得季秋堂之名，李盈敏想起来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李凌霄不再与她多话，已然起身欲走。
她根本不可能怀上孩子……李盈敏犹豫再三，终究闭口未言。
有关不孕之事，她从季秋堂那里听闻以后，始终不曾对李凌霄道出。
哥哥他不知道，她与温恒有一人无法生养。
纵使她谎称有孕，季秋堂也必然明了，她所言是真是假。
在这场有关“皇长子”的迷局之中，她哪怕骗得了温恒，都不可能骗得过季秋堂。
苏淮有先见之明，早在她拒喝避子汤的时候，就劝过她拖季秋堂下水。
她若是听了苏淮的话，早早对哥哥坦白季秋堂那番“不能生养”之言，如今她也就不会这般为难了。
没想到终究她还是要狠下心，去害季秋堂的。毫无疑问，比起叶正云，季秋堂是为她安胎的更好人选。
当初鹦哥受教于太医院，温恒便属意季秋堂去教导鹦哥。他知道叶正云几斤几两，是何脾性，而对于季秋堂，他显然更信几分。
宋喜虽说还没显怀，但身孕也多少已有些时日。叶正云从前来毓庆宫，并不曾为她诊出喜脉，如今忽然说她与宋喜同样有孕已久，温恒怎可能信？
最棘手的，却还是季秋堂那一句“不能生”。她既然要假孕，最怕的便是被知晓真相的季秋堂拆穿。
苏淮劝她拖季秋堂下水之时，她不去做，终归是想着并无必要。但眼下，为了瞒天过海，令这场欺君骗局万无一失，她必须封季秋堂的口。
可笑苏淮那时是为她着想，她不肯接受好意，反倒如今被哥哥逼上绝路，她为求安稳活命，倒是狠下心打算害季秋堂。
若哥哥提早知道了季秋堂所言“不能生养”，便会在彼时就拉拢他为李家所用。
到如今，她却是要靠自己，去说服季秋堂帮她圆“皇长子”的谎了。
李凌霄刚一出前星门，便遇上正入内廷的温昭。
天化年间，先帝欲将温昭嫁与他时，他便知晓她狼子野心，欲夺皇弟的江山帝位。
温昭如若成事，撼动的不止是大梁基业，还有他李家世代忠臣的地位。
李家并非愚忠之辈，但温昭显然不是值得追随的主公。
比起她来，李家更好的选择，唯有名正言顺的温恒。
从当初被他拒婚算起，如今已恍然间过去十年。
整整十年的光景，他却仍未改年少时，望向她的森冷目光。
这眼神甚至比当年更令温昭觉得凄寒。
唯有在遇上李凌霄时，她是失去了满身骄傲，落魄仓皇的。
这些年来，她处处躲避着他，尽量不再相见。可今日偏生冤家路窄，在她去景华门内见楚绫的路上，到底遇上了他。
二人错身，无话。可当年那桩婚事中的一波三折，汹涌回溯上她的心头。
天化三十一年，母后薨逝，次年父皇想将她许给李家。
虽说她仍在孝期之内，但毕竟只是定亲，她便也没有拒绝。
母后的遗言，彼时仍犹在耳，她想着若李家为她所用，在报复弦昭仪与温恒的路上，她只会走得更顺。
尽管她凭借一己之力，足可以为母报仇，但锦上添花的事，她答应了又何妨呢？
因为贵为公主，她在定亲前，得以召李凌霄入宫相见。那场深谈，却结束得并不愉快。
她不曾对李凌霄明言“篡位”二字，可李凌霄一针见血，质问她想借李家之势，不就是要谋反么？
李凌霄不知是弦昭仪害了她的母后，不解她复仇之心，只道她是利欲熏心的疯子。
一个公主，哪怕是国之嫡长，也没有资格与身为男儿的庶弟争夺皇位。
众人皆知，她看不惯温恒，却以为原因只是温恒出身卑贱。甚至她在母后临终前发的那个誓言，都被说成是母后怕她欺辱温恒，才要她立誓善待皇弟。
李凌霄洞察她篡位之心，遂当她是要违背对亡母的誓言。
他说哪怕她贵为公主，可一个打破誓言，只想着弑弟夺位的人，不配嫁他。
李凌霄不肯娶她，更不肯让李家为她所用。
那时候温昭才十四岁，被李凌霄义正辞严地拒绝，颜面扫地。
骄傲的公主自不会低下头去，向他坦露她满腹的委屈。
他误会她，轻视她，皆无所谓。既然他不肯娶，她不嫁也就是了。
李凌霄若知晓她夺位是为报仇，定会追问那古怪的誓言。毕竟她若与温恒相争，在他看来，便是有违那誓言的。
那誓言她无法尽数道明，故未向他提起对弦昭仪母子的恨。可是对母后发的誓，她实则早已做到。
她身为国之嫡长，无愧这高贵身份，亦无愧于心。
只要她自己问心无愧便罢，温昭不屑于同他解释什么。
父皇倒是因为李凌霄拒不娶她，大为光火。从来只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哪有下臣瞧不起主上之说？
弦昭仪见父皇动怒，主动当起说客，调和温、李两家的矛盾，替她劝李凌霄点了头。
那女人摆了副中宫之主的架势，对她的婚事极为上心，不过是想要一石二鸟，将她赶出皇宫不说，又能以她的母妃自居，坐上彼时空悬着的后位。
而李凌霄肯点头，也不过是看在弦昭仪生下太子温恒的份上罢了。
既然他给了弦昭仪面子，同意娶她，她便在决心出嫁之前，再与他见了一面。
可这一次见面，终究又以她的不肯妥协，与李凌霄对其胞妹的成全退让收场。
(https://www.biqukk.cc/10300_10300936/2197143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kk.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k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