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夜宵之102
宋喜话落，李盈敏旋即懂了。
她会来此，并非自己刚刚以为的“好巧不巧”。
适才兄长在时，宋喜便也在这儿。
他二人的事情，她全都撞见了！
李盈敏被宋喜吓得再一次白了脸。
宋喜只是依旧神色平静，将她扶到椅子上面坐好，才又开口。
“今儿便当妹妹我僭越了，同您问没边际的浑话……”
其实若不是因为苏淮，若非欲替他澄清罪名，宋喜今日并不会像这样贸然开口，甚至都不会来李盈敏这儿窥探。
见了不该见的场景，宫中懂规矩的人，便当知道缄口。可这事情里毕竟牵扯苏淮，宋喜故不想装聋作哑，与至关重要的真相擦肩。
“李宰辅可曾与娘娘您苟且？”
话落，宋喜闭紧了眼。
问出这不成体统的话，她已做足准备，等着挨李盈敏的巴掌。
良久，她闻得耳边并无风声，却有凄凉苦笑。
宋喜睁眼，李盈敏半哭半笑，哀哀答她。
“他莫不如干脆要了我呢……可他不敢。他就是个十足的懦夫，是只敢在暗里将我敲骨吸髓的小人！”
李盈敏一指脚下碎碗，干脆与宋喜和盘托出。
“这避子汤便是他逼我喝的。他丧心病狂，既不能与我结合，就不准我怀皇上之子。”
避子汤的事情，宋喜早已经略有所觉，而今更是理解了李凌霄暗藏的病态执念。
李盈敏仍在同她倾吐，语气里多了些嘲讽之意。
“可笑的是，他虽不想我有孕，却惦念着令我封后，照拂他与整个李家。也因为此，你才会被他盯上，来替我诞下皇儿。”
她抬手，覆于宋喜的小腹上，笑得愈发哀凉。
“男人就是似他那般，一心只想着握紧权势。从小他便在盘算着，拿我当换取荣华的筹码，故而尽全力将我推向皇上。”
宋喜只知道贵妃娘娘与皇上一同长大。算上苏淮，这三人俱是少时玩伴。
可听闻了李盈敏此言，她才明白，说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你以为，我与皇上便有多‘姻缘天定’，是‘佳偶天成’么？”
见宋喜讶然瞠目，李盈敏凉凉再笑，反问于她。
“若不是我那时心性天然，将李凌霄的话全都奉为圭臬，如今又哪会有‘宠冠六宫’的敏贵妃呢？”
那时候，李盈敏尚且懵懂无知，李凌霄便毫不顾兄妹情谊，一味地操纵她、利用她。
李盈敏今时再想，只觉得自己那时蠢极。若不是为他所害，她而今怎会生不如死，受尽无法言说的苦痛煎熬。
“少时他虚情假意，待我极好，我便全然信他，尽力去爱皇上。可我对皇上的好，都只是经他授意罢了。我那么听他的话，不过是为了讨好他，想要让他开心。”
宋喜渐渐懂得，也许李盈敏对皇上，并没有太多爱意。她或许只是习惯了，因为长久地迫使自己爱他，故才将这错觉延续至今。
“你可知，他卑鄙到何种程度？”
李盈敏深深叹息。
“那一年我才九岁，他竟然当着我的面，拒绝与长公主成婚。他说得倒是好听，说自古盛极必衰，若李家出了驸马，会害我失去与皇上的情。”
李凌霄与温昭未能成婚之事，宋喜虽不知晓，但李盈敏此刻所讲，她倒是皆听懂了。李凌霄那样做，确实精明，也极卑鄙。
“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当时不止是我，连长公主都错信了他，以为他好生无私。他利用我，还要我感激他，简直无耻至极！”
她每唾骂他一次，心火便不减反增，烧得愈盛。
今日多亏了宋喜在此，她经年积压下的怨憎，总算能够与外人倾诉。
“在岭南时，我发现了他始终在利用我，而他察觉了自己对我的情。可之后又如何呢？回京以后，他甚至等不到第二年，便将大病未愈的我塞进宫里。”
贵妃本应于次年入宫，这其中的蹊跷，宋喜今日总算明白过来。李盈敏提前为妃，原是因为李凌霄再等不得。这真相，远远超出宋喜预料。
“也对呵，哥哥他筹谋了那么多年，当然会心急的。毕竟若是我仍未出阁，他保不齐哪一日将忍不住要了我，那我又如何再进宫替李家卖命，而他又如何守住‘贤臣’美名？”
既在局外，宋喜并不似李盈敏，对李凌霄有太多的恨。
她清醒旁观，总觉得李凌霄虽然可憎，但有些事，也许并非尽如李盈敏所认为。
既然当年李凌霄有机会成为驸马，那么他若与温昭协力，而今权势不早就大过了区区宰辅？
再则李凌霄不越雷池，真的只是因为爱惜羽毛，在乎自身的名望么？兄妹有私，世人若鄙薄他一分，便必定会鄙薄李盈敏千分、万分。
宋喜瞧不出李盈敏与其兄两情相悦，可至少李凌霄对李盈敏，绝不仅仅是无情利用。
就算如此，却又如何呢？
面对李盈敏的忿然，宋喜没有立场，同她点明这些。
无论如何，李凌霄伤了她。她已嫁人，他便不应该再纠缠，入深宫内苑，左右她房中私事。
“如今他倒是知道后悔，吃起皇上的恶醋了。我如他所愿得了皇上专宠，又要瞧他脸色，尽量疏远皇上。就连皇上幸我，他都要来干涉，非亲眼见我喝避子汤才算罢休。”
“宰辅毕竟从前利用娘娘，将娘娘硬塞给了皇上，而今只怕是万般悔恨，才会像这样过激行事的。”
宋喜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劝导，便只是说些事实，安抚李盈敏的心绪。
李盈敏点点头，嘴角终又挂笑，带着对李凌霄的嘲讽，不再出言。
的确如宋喜所说，李凌霄在她入宫以后，有过太多的过激举止。甚至在她与苏淮闹出“上床太监”那一幕后，他都有闯来这毓庆宫，朝她质问。
苏淮只是个太监啊，假使她的确与他有情，又怎可能真做鱼水之事？
但尽管道理浅显易懂，李凌霄却不明白。
他在她的面前，将她辱骂得那般难听，实则还不是因为嫉妒苏淮，以为苏淮得到了他得不到的么？
李凌霄想要她，却又不敢，隐忍到早就疯魔，才那样失控地将她贬损罢了。
他是懦夫。
这一点，早在初尝他那碗莲子甜汤时，她便已经明白。
成顺三年，岭南的夏天极热。因自幼从不曾到过家乡，李盈敏难耐酷暑，很快便就病了。
照顾她的婆子丫鬟，皆是老宅这边的人。他们以为她听不懂当地白话，于是在她房中，径自议论起李凌霄来。
开始时，他们只是说李家祖上积德，出了这么个有能耐的嫡孙。可再后来，话题牵扯到她，内容便就成了小姐她人傻好骗，眼看将要被少爷卖了，日后还将替人家数钱。
李盈敏虽因中暑，头脑昏沉，却听得懂这岭南方言，更听得懂他们话中之意。
哥哥是在骗她，一直都是。他经年来刻意撮合她与皇上，为的只是在明年送她入宫，替李家换取更丰厚的利益。
当年他同温昭退婚的那一幕，无比清晰地现于李盈敏的脑海。
李盈敏后知后觉，总算醒悟，他当年表面上的成全退让，不过是包藏祸心，彻彻底底地将她利用而已。
小姑娘几乎从出生起，便被李凌霄在掌心里捧着，如今一朝识破他的弥天大谎，对她而言无疑似天崩地裂一般。
她悲愤交加，再不肯被医治，甚至绝食。
而李凌霄不知自己的谎言已被识破，仍旧装作了对她疼宠无比的虚伪模样，亲手炖莲子甜汤给她。
李盈敏自然是不吃的。
因她这脾气闹得“无缘无故”，李凌霄终究恼了，在她面前第一次无法自控。
她记得清清楚楚，哥哥含了一口温热的糖水，吻住她的双唇。
他几乎怒不可遏，在尽数哺给她甜汤过后，又狠狠撕咬着她的唇，吞下她的惊叫、哭求、呻|吟、喘息。
一吻罢，她哆哆嗦嗦地推开他，急忙捧起瓷盅，和着泪，将莲子甜汤乖乖喝完。
李凌霄是疯狗，差一点咬破了她的嘴，可他也是最胆小怯懦的鼠辈，吻了她却不认账，甚至在她已让了步，听话地喝完甜汤以后，他却仍带着怒火，摔门而逃。
此后她与哥哥便开始了冷战，漫漫返京之途，二人始终无话。
甫一回京，她还未养好身上的病，就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去了皇宫之中。
李盈敏怎能不气？
她怨着他，而他都还没给她半句解释，更别提赔礼道歉，就急着弃她如敝履一般，将她甩给了温恒。
可是恼怒过后，她缩在毓庆宫的病榻上，却如何无法不去想他。
他毕竟是她孺慕了这许多年，至亲至爱的兄长。
一朝分离，她对他思念极了，可却又矛盾得很，觉得自己实应该恨他。
但她对他，就真的恨得起来么？
她那时候还没及笄，不过二七之年，一个小姑娘尚不曾经历什么风浪。哥哥从来便将她护得极好，她过去始终错以为他疼爱她。
岭南短短一夏，她从识破他虚伪的谎，恼他对自己百般利用，到惊觉他最隐秘的心思，知晓兄长对她藏男女之爱，这一切甚至比舟车劳顿、水土不服更令她难以消受。
宫中御医只道她病由境起，却不察这病情本从心生。
李盈敏理不清纷乱思绪，受不住沉重打击，既不能狠心对兄长生恨，又不能准许自己去想念他。
可他爱她，总归是不对的啊，她虽年少，却懂得何谓“世道伦常”。
少女为这最黑暗的秘密所折磨，病中甚至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欲以死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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