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刚刚还是小花猫，现在变成小花包了。你说说，你这副脏丑模样，谁还敢相信你是个姑娘家。”&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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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很丑吗？”向夏天的心咯噔沉了一下，立马坐不住，昂起头追问：“真的很丑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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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比我府里的奶娘丫鬟稍好一些吧，我又不嫌弃。”&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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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白了一眼，他应该不是在安慰自己，哪有人这样安慰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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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怕丑……”曹操说着，顿了会儿，轻声呢喃：“夏夏，我帮你绾。”&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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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向夏天话还未说完，就被曹操不客气地打断道：“你我之间无需客气，何况是这区区小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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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至此，他已经开始上手替她细细地绾束着，她也不便再推脱，又继续闭目养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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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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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大夫，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些什么？难得见你如此慌张过。”曹仁戏谑地问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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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的私事莫要多问，还是少知道的为妙，不然有你苦头吃。”荀彧笑了笑劝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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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大夫教诲的是，只是眼看着就要过当阳桥了，送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要去通禀主公一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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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四处张望了下，摆了摆手道：“算啦，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你在这儿附近多绕几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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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终归有一别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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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爱怜地抚着她的丝，青丝绾成髻，缠绕于君心。他舍不得地来回摩挲着，不愿放手，喃喃自语：“刚刚那一碰头，我也没白碰，好像突然开窍了。这世间浩荡的春风，不能总只往我曹操一人吹，得意也总不能叫我占个遍，何况还有夏秋冬，春风亦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从前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今只有一二。花枝春满，天心月圆，能为我解去一成。‘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如此风雅颂诗经又能为我解去一成。以后便只剩朝思暮想，人在远方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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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想，人在远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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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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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瞒。”&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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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怔住身子，手中的动作顿住，两绺垂掩饰了他的神态。先为一惊，后觉激悦。眼中尽显抑制不住地兴奋之情，他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睛，好显得矜持一些。只是脱口后，微微颤抖的嗓音还是将他的激动展现出：“你喊我什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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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瞒。”&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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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纠结踌躇了会儿，她总觉得还是这个称呼最合适。苜两已是过去式，直呼他名讳曹操，曹孟德？喊得既别扭又生疏，又不想惹得他不悦。经过一番思量，最终决定是阿瞒。既从苜两‘瞒’开始，那就不忘初心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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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瞒，阿瞒，曹操生平第一次觉得他的小名还是挺……好听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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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激动地反复低语呢喃：“阿瞒，阿瞒……”&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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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看着他这副孩子天真模样，和之前的精明狡猾判若两人，一股傻劲儿，却又不失可爱。&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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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你再喊我一遍。”曹操握住她的肩，与她相视，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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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莞尔，眼里流露出无奈，却还是依了他：“阿瞒，阿瞒……”&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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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曹操满足地开怀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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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正好，亲密刚好。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匆匆，曹仁在车外悻悻地禀告一声：“主公，已经到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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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煞风景的一声将刚刚的欢悦都抹灭了，曹操的身子震住，紧锁眉头，不耐烦地将衣袂一甩，低沉不悦道：“知道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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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向夏天归心似箭，饶是她，这一刻竟也有些不忍与不舍。但是留不住的就让它随风散去，多留也无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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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低着头直起身，转过去就要大步流星往外走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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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脚步停驻。向夏天抬起头睁大眼，心上似被什么扎了一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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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拉住了她的手，他垂着脑袋，向来挺直的脊梁也佝偻着，显得有些失意丧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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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轻举妄动，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正当她伸手欲拨开他时，听得自身后传来的一声恳切：“能让我再抱下你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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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无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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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上前一步，缓缓渐渐伸出手，一手揽上她的肩，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他的下颚摩挲着她的后颈，他的热气尽数吐露在她的耳畔。他还想离她再近一些，他紧紧将她抱住，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血骨，让她化作自己的锁心骨，心头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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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这世间也有他爱而不得的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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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家难免也有儿女情长时，微微悸动在那一瞬。酝酿清醒过后，理智又占了上风。她伸过手想放下他的手，这才觉他给自己包扎得十分精致，而且包扎所用的青色绢帕……&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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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手帕……”向夏天欲语还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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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扳回她的身子，握住她的手，熠熠星眸，情真意切：“此一别，万水千山，天各一方，日后怕是再难相望。我不愿睹物思人，就让它物归原主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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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无奈受之，无声叹息。你不愿睹物思人，我又何尝愿触景伤情。&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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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今日大恩，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容我再报。”向夏天恭敬抱一拳，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还未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声由衷感谢。她当年的恩情实在是比之不足今日他许的大恩。&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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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来日，到时再说吧。”曹操颓唐应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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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曹操将袖一挥，背转过身。&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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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看不到，向夏天还是拱拳鞠身，留下一句：“你多保重。”&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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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仰面朝天，手举半空，若有似无地动着手指，似是想抓到些什么。是啊，他想抓住昨日，他想抓住三年前，他想抓住那枚留有她余温的玉佩，他想抓住她的手掌纹路，他想抓住她……只是，你我之间终究只够有恩情吗？恩情还来还去，不过都是靠一个‘情’字维系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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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至此，他不禁吟诵起：“青青子佩，悠悠我思……”&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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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不可一世，却也只有在这时，他的背影显得落寞孤寂。&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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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续恩情，唯有……小子矜。&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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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一跃下马，朝曹仁、荀彧二人皆行一礼。&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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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留步。”荀彧出声将其唤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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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荀大夫还有何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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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只是老夫有几句话欲同足下说。”荀彧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改常态。&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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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向夏天生出几分好奇心，挑眉问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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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借一步说话。”&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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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行出几步后，荀彧娓娓而谈：“自打我跟随主公以来，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未见他这般对一人上心。足下淑质贞亮，英才卓砾，也难怪主公求贤若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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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也识出足下爱憎分明，直人快语，豪爽大气，心明如镜。能和足下打交道乃平生一件快事，那老夫也直言不讳了。”荀彧顿了顿，作一揖。&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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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停下脚步，对面直视。荀彧目若朗星，口若悬河：“主公心怀契阔，念及过往，难免多情了些，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放下。主公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是那些痴人隐士追求向往的。主公是这乱世都不可再得、再造的明公英主，多少人将身家性命压在主公身上，多少人誓言追随效命主公，多少人渴望被主公瞧上那么一眼……足下既和我主无缘，以后再见仍是仇雠。我主的抱负乃使天下归心，明知不当说，老夫还是要说一句，希望足下尽量少插手。我知道，这点对足下而言有些过分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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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尽于此，老夫还有一句话。”荀彧踌躇了会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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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无妨。”向夏天情知可能是些不好的话，还是得如此。&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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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足下若欲对我主不利，荀彧自当拼力护主，即便足下天生神力，天命不凡……”荀彧诚诚恳恳。&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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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夏天蹙眉，狐疑地望着荀彧。他这话中似乎有话……是自己多想了吧，他怎么可能会知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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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若！”听得曹操呼喊一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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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告辞。”荀彧俯身又作一揖，提着步伐往回折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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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向夏天的错觉，隐约听得荀彧无奈地自说着：“可惜天不佑我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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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过后，向夏天马不停蹄，疾驰追赶而去，只怕贻误了分毫。她挥鞭打马，穿过长板桥，行过荆江陵，路过古废墟。蓦然想起那两句：长坂坡上长板桥，坡桥相连显双豪。子龙单骑长坂坡，翼德一喝在板桥。今日她也算亲身经历了一遭，历史长河的干流是由这些英雄汇聚而成，有幸的是其中也有她所爱之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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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快马加鞭，没有耽误片刻，但是路上却没见到半个人影，莫说是人影，连一只鸟，一只蚂蚁都没见着。杳无人烟，死气沉沉，这座残破不堪的古城，仿佛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孤零零只身的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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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有些恐慌，绝望。带着这种恐惧，她行至了郊外，荒草丛生，千里无烟，依旧是如临无人之境。&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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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对着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江，除了呼啸的风声外，只有潺潺水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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