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玉珠词
第67章玉珠词
兰绍走后，胭脂将明叔的尸身抬到了凤阳阁的后院之中妥善埋了。
如今城中乱，每天也不知要死多少人，可棺材铺子的掌柜借机大发横财，她用了十两白银，却只换了一个四面乌黑的棺材。掌柜的见她给钱爽快，顺带着给她送了过来，又见她一人掘土费劲了些，帮了手忙后又要价二两。
胭脂本就无心身上的这些财物，便从怀间掏了全都给了他。掩上土后等人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积雪之上，双目怔怔发着呆。
她从来时候看见明叔的那一眼，便知道了明叔已经是没有了活路。就算人关在诏狱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谋反之事比天大，谁会巴巴地往刀尖上碰。她也不会叫兰绍蹚这浑水。
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兰绍会握着自己的手，亲自结果了明叔的一条命。
这事情突如其来，叫人毫无防备。在一瞬间发生之后，她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脑袋里乱乱的，宛若一门炮正正地轰动到了身边上，炸裂开的那一瞬间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这会儿回头思量都已经都想不起来了。
可她清楚地记得，她跟兰绍说了一句话，她叫兰绍休了自己。
就在昨日，她还那么坚定地相信着，兰绍就是她这辈子要找的那个依靠。她还那么庆幸自己这辈子没有旁的富贵命，却碰见了兰绍这样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男人。
可不过一晚上过去，这如今泡影破碎，这一切都变成了黄粱一梦。
胭脂仰着脑袋瞧着天上的落雪，飘飘荡荡的，像极了如今的自己。明叔已死，云儿对自己误会已经很深了，还有兰绍.......他虽然还没有放弃自己，可是凭着明叔死在他手里这一桩事情，她便已经注定了不能再和兰绍在一起。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想要兰绍放过自己。往后的几十年里，兰绍这张脸时时刻刻都会提醒着自己，是他们两个人合力要了明叔的命，有那样的日子，她想也不敢想。
一如那日在兰府后院一样，她抱着一捧纸钱烧着，蜷缩着身子一坐就坐到了日暮时分。打后院回来时柳招远留下的人已经将堂中清扫了个干净，只是弥漫着的一股血腥气味，怎么也都去不掉。
胭脂扒着门扇子朝外头一看，兰绍和柳招远已经不在，云儿和许令也不在。身后头有个人与她搭话说：“今儿天色也晚了，柳千户吩咐了，夫人若是想回府便带夫人回去，若是不想，阁楼上已经备好被褥。”
她笑也笑不出来，只是忽然很强烈地感觉到，柳招远真真是个能面面俱到，考虑周全的人。不多说一句话，但却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安置妥当。
他这样有条不紊的一个人做事向来都会思量清楚，可前些日子却能够为了云儿变成另外一副模样，或许云儿和他在一起的话，他真的会对云儿百般的好吧。
“你且禀了柳大人，说我今晚就宿在此地了，多谢他的安排。”
毕了又问：“柳大人是不是有派人留在这儿守夜？”
那人点了点应下，胭脂想起一事要求人，可摸了摸腰怀间后才忽然记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她将银子尽数给了那棺材铺的人。面色间有些为难，低眉又瞧见手腕上的玉镯子，便直接扒了下来塞进那人掌间去。
“今儿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银钱，这镯子乃是皇家的东西，应该价值不菲，你拿着。”
面前这人是个明白人，也没有拒绝，默然瞧着她，手掌就那么摊开着，一脸疑惑地瞧着胭脂道：“姑娘若是有事便说，属下做不到的话，这镯子就还请原封不动地拿回去才好。”
她却根本没有收回来的打算，一边屈身往阁楼上走，一边与他交代着：“没什么做不到的，你且帮我注意着门外头，若是有见着了一男一女在外头徘徊着，便就将他们唤进来喝口茶就行！”
那一夜又是不眠夜。
这些年来胭脂蓦然成了一个习惯，便是每回睁着眼皮睡不着的时候，便会将这小半生从头到尾的地回想一遍。
这一夜也不例外。她从当年他爹被害的那个晚上想起，那院中飞舞的流萤仿佛都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功夫，她经了凤阳阁明叔抚养，又嫁给兰绍为妻，好几次站在死亡的边缘上，却又每一次都活了下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回想起来，汇集成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叫她想起兰绍曾经说的那一句“我会护你周全，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曾经的欢笑也多，苦痛也多。大喜大悲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更是发现，她每一次的存活背后，都有那么一个人，替她还上来借来的那一条命。刺杀王爷的那一回是，被王齐掳了去哪一回是，算上今儿这一桩，已经已经整整三条人命。
不仅如此，打她遇见兰绍之后，她甚至很多都也险些要了兰绍的命。
她想着，自己与兰绍或许从头到尾就不该在一起。他们看似是来自同一个出发点，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却正正好好每一桩都成了横在他们之间的障碍。
晚上油灯将灭的时候胭脂下地去添了一回油，本就清醒，人一动弹起来更是没了睡意，今儿却是十分地想要弹上一曲儿。她便将窗扇子扯开，琴架搁在边上，望着外头夹着雪花的朦朦夜色，摆手撩拨起了琴弦。
是当年明叔当年亲自做的曲儿《珠玉词》，珠玉在前人在后，不敬常服敬官服。
那个时候明叔他年强气盛，诸如此类的话整日里不遮不掩地说着。说起来这曲子竟还当着四阿哥的面儿弹过一回，得了四阿哥的赞许之后不久，他便又忽然隐忍了下来，久久不再动过笔。
信手乱弹，不想脑袋里蹦出来的头一个调子便是如此，半曲奏完胭脂早已泪流满面，干脆摊手将琴弦压了下来。音儿随即收了回来，四下里重归寂静，她将身子转过去趴在窗台上，任雪落在头顶上，却忽然听到底下一阵争执的声响。
“你前去禀报，就说是我，她会见的。”
“王爷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这会儿姑娘恐是已经睡下了。上头吩咐我们守在这儿谁也不许进去，您要想进去就干脆硬闯，我们这些人哪敢拦着您。”
视线往下扫着，那身影十分熟悉，正是九王爷徐飞长，不过周边上却连一个随从都没有跟着，是只身一个人。那守卫许是见他毕恭毕敬模样，想着他也不会太为难自己，竟生了些驳他面子的主意。
“你方才没听到琴声么？人要是睡下了哪还来的琴声。我瞧你怕你家上头那位，却是真真实实不怕本王啊。”
他说着话，一只手已经缓缓挪到了那人胸膛间，正往脖颈处摩挲着。
这城中的人都知道九王爷功夫不弱，此遭就算是轻易要了他一条命，镇抚司恐也不敢和他呛声。那人面色瞧不清楚，声音却开始颤着：“不不不，奴才糊涂，奴才昏了头，王爷既然吩咐了，奴才这就去。”
那人才转身推开门，胭脂扒着窗扇子忙喊着：“不用禀报了，王爷上来吧！”
胭脂明白，照着他的性子，甭看现在还毕恭毕敬不硬闯，一旦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心思见他，估计今夜门口这几个值夜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安然地活着见到明儿的太阳。既然如此，倒不如将他请进来，听听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夜半三更，开了一会儿窗，这会儿屋中的炭火气儿已经散了一些。人回到了床边上坐下时候，门外头几声脚步，紧接着便是叩门声。
胭脂没有闩门，从外头轻轻一推便能够推开来，被吓了一跳的徐飞长双眼一怔，四目相对之后淡然迈步进来。
“王爷方才还十分讲究，这会儿到了门口却径直走了进来，叫人生出些旁的想法来。”
外头且是敞亮的冷，这会儿到了四面围堵的地界儿，门一被扯开，对面的窗口呼啦扯进来一阵烈风，如万把利刃一样扎的人皮肉生疼。
“还是将窗阖上吧，你穿的少，小心风寒。”
他才走两步，胭脂将他一拦：“开着吧，人脑袋都昏了，若是再没个什么感觉将我提着精神，怕是真的如个行尸走肉一般。”
胭脂这会儿不知道与徐飞长说话应该是个什么语调子，更不知道应该说着什么话。
她知道九王爷的野心，这个人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以不顾一切。可这些年来他却唯独在自己身上没有过一一丝一毫的强硬。除了那一日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后，他一度想要自己的这条命。
当年的杀父之仇她记在萧雾云身上，就是没有办法将这些年来他的细心呵护一笔给抹杀掉。就像如今的兰绍于他一般，她不想他死，可却也做不到坦然面对。
是啊，像如今的兰绍一般，两件事情惊人地契合在了一起。她曾经依靠的第一个男人要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命，她爱上的第二个男人，又亲手杀了将她养大的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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