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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泪沾罗衣


陆尚和琴袖的话从来不多,一则他们已经十六七的年纪,在外人眼中男女有别;二则陆尚本身也是很寡言鲜语的。他只喜欢静静地听琴袖说话,听她谈起诗书并赞赏她的识见。

        世俗眼中的女孩子向来不该读那么多书,识得几个字不至于睁眼瞎也便罢了。佩服女子卓然独立者更少。陆尚就是其一。

        陆尚归去的时候,赠给她一枚同心结,琴袖捏在手中反反复复地看,想到的何止一点半点。

        她是那样出神,竟没有听见父亲的呼唤。

        “玉儿,你过来。”

        父亲的眼睛闪动着不知名的光亮,很难探知他起伏的脸上究竟透露出何种意涵。琴袖只能怯生生应了,一面跟在他身后,不知要往何处去。

        途中遇见母亲,母亲无言地握了握琴袖的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随即那双沧桑的手便往前一指,要她进父亲的房间。

        两个哥哥坐在房中似乎早已等待着了,可是他们看见琴袖,也竟不置一语,只是倏地站了起来,琴袖笑了笑说:“怎么,见着鬼了吓成这样。”

        两个哥哥的脸竟忽煞白,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玉儿,不许这样跟你哥哥们说话,长幼有序,你也要嫁作人妇了,懂规矩才能操持好一大家子。”

        嫁做人妇这四个字从父亲的口中脱出,萧琴袖的脸立马飞红了,手中那枚同心结攥的更紧了。可是,当她用余光瞥见父兄拘谨的状貌,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要嫁的人,是谁?”萧琴袖的惊恐已经跃入她抖动的话音中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像是在她脖子上套了一根越勒越紧的绳子。她的心砰砰直跳,呼吸声逼仄至耳畔,竟听得很真切。

        “玉儿,你也知道我们如今的境况。”父亲的语调十分平缓,却又有这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要败落了。”

        “我要嫁的人是谁。”琴袖又问了一遍。

        父亲摇了摇头,又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似乎是很痛心地说:“京城东边有个叫张镇的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张镇?张镇谁人不知,他早年靠做官牙1起家,如今已是首屈一指的皇商了。其家中巨富,良田万顷。

        外人看来,他虽顺风顺水,却也有一事不美。许他早年行走四方伤坏了身子,故虽妻妾甚多而至今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只能把兄弟的儿子张皋过继来做了自己儿子。听人说,他私下里深恨此事,却也无可奈何。

        “他儿子不是早就成亲了?”我记得张皋也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张皋是成亲了,可他自己的妻子前不久去了。”父亲那看似平静的话语竟成了一把利剑猛然插在琴袖的心上。她要嫁的人,竟是这个年届六旬的老翁!

        “可,可他已近六十了,比父亲年岁还要大,难不成要这个六旬老翁呼父亲为丈人?”她的声音越说越轻,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可是父母兄长都在,她知道,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琴袖不知是怎么回的房间,她只是感到自己眼中的泪水从未停下,将自己如花的容貌洗得极其憔悴。她拔下发簪,如缎的青丝似乎流水一般倾泻在她单薄的两肩,一双明眸好像天上的繁星一般闪烁迷离。

        她把自己的发簪狠狠朝地上掷去,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一点反抗。可就在她悲愤交加之时,另一只手中的同心结也顺着她气得发抖的手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两片。

        她听见外头有人敲门,琴袖无意往外看去、意兴阑珊,待来人入门方才看清是自己的长兄萧缮。

        “大哥来了。”琴袖无心起身,只怅然坐在凳上,道了一句:“你也来看我笑话么?”

        没想到萧缮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我无能,不能为家分忧,竟把妹妹卖了。若我也有一官半职,怎么会让妹妹到了这般田地。”

        琴袖被这一跪惊到,忙拂去脸上纵横的涕泪,站起身来扶起哥哥道:“大哥说哪里的话,家计艰难,我女儿身不能为家分忧,为今之计这样也好。”

        说是说也好,不过那也只是琴袖的场面话。她一边讲一边还扑簌簌掉眼泪,心中泣血。

        萧缮执其手曰:“若我有朝一日能占得鳌头,妹妹大恩,不敢相忘。”琴袖不答,只送他出去。

        方闭实了房门,她便嚎啕大哭起来。父亲在门外听得她的哭声,用手轻轻捋了捋胡子,太息道:“唉,也是我无能。”

        谭氏忙劝慰道:“老爷亦是无奈之举,现今我们外面欠着两千两银子,总不能一家子弃了宅子风餐露宿了。”

        “我记得,我们在赵家不还放着三百两银子么?”

        谭氏太息:“即便如此亦是入不敷出。张镇昨儿倒是又派人送了一些礼物来。”

        “这会子谁要他的东西,都叫下人给我送回去,我们世家什么东西没见过,白乞他商人送些狗都不要的物什做什么?。”萧表之撇嘴不屑,忽然想起似的问了一句,“大哥说,过两天要来了,备办得怎么样了?”

        谭氏道,“方才与厨房议妥了,就差请戏子来唱曲了,大伯子喜欢听曲儿,没个吟唱之人恐怕生气。就是这样一趟,搭上酒席少不得要十几两银子呢。”

        萧表之听后长叹一口:“张镇那边说帮我们还债,还了多少了?”

        谭氏:“他说只要玉儿实在到他家去,他必帮我们还清。”

        萧表之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过后三两日间,琴袖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她托人给陆尚写去好多信,私下里都被她父亲萧表之扣下了。

        萧表之不是无情,只是如今她将出阁之人,若再把这些信送出去,一旦为他人所知、物议如沸,他自己名节事小,女儿一辈子的清誉可怎么办呢。

        “老爷,又是一封。”一个仆人把一副纸笺轻轻放在萧表之的桌上,欠身候命。

        萧表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烧了吧。”他多么希望过不多时,女儿便自己想通了。

        可将心比心,他女儿妙龄芳华,濯叶浇花十六七年,的是风姿绰约、容止卓荦。如此掌上之珍竟要配予那等枯枝败叶,怨愤之情岂能休耳?那张镇偏偏又是牙商出身,寻常人家尚且不耻,何况自己女儿呢?

        俯惜再三,萧表之也不禁落泪,想来如有一线生机,他岂能把如此爱宝这样贱卖,忽然听得外头一阵骚动,门房万安跑来道:“大老爷来了,大老爷来了!”

        萧表之急忙起身,问了旁边的二管家赖升平:“我衣冠还端正吗?”

        赖升平忙道:“老爷衣冠端正。”萧表之匆匆拂了拂衣衫,急急忙忙往门口去了。

        远远就看见门口旌旗高张,仪列荣盛,一群人前呼后拥之下,一个穿着蟒龙妆花衬道袍、头戴砗磲顶珠大帽2的老人向前款步走来,看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貌清癯,神色凝重,见到萧表之并无微笑。此人便是丹阴侯萧裴之,金陵萧氏如今的当家。

        看他的态度气派,周围之人都肃然不敢言语,他径自走向萧表之,萧表之忙先问好。

        “大佬3怎么今日就来了。不是说明天……”萧表之惴惴不安地欠身问道。

        “方才从宫里回来,有些话与你说。”萧裴之冷冷的语气,令他弟弟不仅哆嗦了一下,忙命人准备酒席饭菜,有好吃好玩的一并供上,亟请入堂。

        谭氏知道大伯子来了也很紧张,碍于女眷身份,只是跑到厨房忙吩咐饭菜。又命人泡了一吊君山银针,急急地叫人送去。

        萧表之一家的正堂号曰“春晖堂”,此堂不小,内设也很豪华。本是不该在这堂上花这么许多钱的。只萧裴之说萧家人应当有萧家人的脸面,这才置办了许多物件。其中两只红豇色的广口大耳瓶还是上用的珍品,就这两只共该一百两银子。

        即便如此,要跟大府的丹暄堂相比,那也是一万个比不上的。难怪萧裴之进门,朝四周望了望,忽然扭了嘴巴说了一句:“啧啧,你这个堂太小气了。以前叫你换副挂画,你怎么不换?木版雕的也行,就别这样一幅花鸟。桃花虽盛,挂在堂里像什么样子?”

        萧表之看见大哥如此言话,大气不敢一出,只能低头道了一句:“不敢与大府相比。嫡庶尊卑有别,尊卑有别。”

        “罢了,虽说尊卑相异,只别太小气。松筠、仙鹤都很好,我们这里往来都是显达之人,识货的说你君子,不识货的,不把我们一家看扁了?”这类的论调,萧表之已经听过许多,可仍战战兢兢。他这样的身份别说仙鹤,就连花鸟也觉得过分了。

        萧裴之呷了一口茶问道:“什么茶?”

        “君山银针,府内我们平素还不敢用这些。”萧表之低头赔笑。

        “不怎么好。”萧裴之又饮了一口,“君山银针属黄茶,你选茶要看其色,芽茶内中金色,边毫也要挺括洁白,这样就是金镶玉了,那是最好的。你这个还不太好。”

        “受教了。”萧表之起手称谢,萧裴之摆摆手。

        忽然萧缮、萧纹小步进得堂来,躬身一拜道:“拜见大伯父,伯父近来好吗?”

        萧裴之起手还礼,道:“还好,就是今日宫里出了一桩事,唤你女儿出来罢。”

        萧表之一听女儿,心想琴袖这几日哭得跟什么似的,哪里还能见人。正想称病推辞之时,不料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萧表之抬眼一看,萧琴袖直挺挺地站在堂外,面无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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