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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磐石无移


  过了一会儿,我从这位爷的怀抱中钻了出来,抬眼问他。

  “万岁爷,郎侍卫这个人,人品怎么样?”

  他不是说我喜欢做媒么?那好,我就真的来给千语把把关。

  玉面修罗这四个字,经常让我心中惧怕。问问这位爷,我心里也稍微放心一些。

  他退了一步,看着我。半晌说到,

  “朕说了,不许你心不在焉。这不是朕的口谕,是要阿诺从心里自发地遵守。你知道吗?”

  我朝他一笑,

  “万岁爷,您就直接说不许阿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就行了?您的批评,可真是柔和。”

  他也笑了,“你为何对都千语如此不同?你与她有旧亲?”

  我一想,笑着说,“阿诺不敢骗您。不过,千语确实常常让我想起家中的小妹莲儿。总让我担心她会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郎旭到朕身边这么些年,好像看着还行,对朕算得上是忠心。“

  这位爷好心地告诉我。可是,我不需要这样的信息啊。

  于是我明确地问他,“我是担心,他对千语,会始乱终弃。”

  这位爷抿了抿嘴说,“谁告诉你这种词儿的?你看的那些闲书,还说到了这些?”

  我顿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撒谎。

  “那朕吩咐郎旭,不许他始乱终弃。免得朕的阿诺,连做媒都做得这么提心吊胆。”

  我开心地雀跃起来,“太好了,万岁爷。”

  我正准备谢恩,他捉住了我的手,不满地看着我。

  “你还当真了?朕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控制人心。就算朕将千语指给了他,朕也管不了郎侍卫对她,到底是有几分真心。”

  我停住了动作,看了看他。是啊,他说得有道理啊。

  雍正爷又对我说,“阿诺,朕让苏公公告诉过身边的小子们了,叫他们都离你远点。你对人从不设防,朕怕你一个不小心,吃了什么亏。”

  我心中一惊。难道这位爷也知道,所谓修罗的说法?我几乎有点想直接开口问问他,可曾听到这样的传言。但是转念一想,他是什么人,我不能随意给别人带来麻烦。

  或许真的只是个谣言呢?

  正在思考此事的时候,雍正爷又接着对我说到,

  “阿诺你知道为什么朕不喜欢你的那个圆环的比喻吗?”

  “是因为担心物满则溢么?”我抬眼问他。

  “此为一层。还有一层。”

  他认真地对我说,

  “阿诺虽然围绕着朕,但是朕还是希望,朕与阿诺之间,不必有直径这段距离。”

  说完,他又一次上前,拥住了我。我的心中,感到十分甜蜜。真希望这一刻能永永久久。

  这位爷,在这方面确实是比我要更加棋胜一着。

  我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我赶紧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回头一看,苏公公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绸布。看上去好像是一本书的形状。苏公公低眉顺目地请了安,好像没看到我一样。

  雍正爷对我说,“你下去吧。再耽搁下去,朕今日又歇不了午觉了。”

  我立即朝他行礼,转身走了。

  太后的生辰庆典,让宫中十分繁华和热闹,极尽人间的富贵景象。

  一早起床,许姑姑便让我回屋重新梳妆打扮。她的原话是,每个人都要显得喜气洋洋。那就是越红越好了?当然,作为奴才,无法着大红色的衫子,只是制式的暗红宫袍。我打开胭脂盒子,狠狠地剜了一大坨,在两边脸颊上使劲地搓了搓。我的脸红了,手掌也红了。

  许姑姑见到我,不满地摇了摇头,又上手给我揉了揉,结果她的手掌也同样地红了。

  雍正爷临上朝之前,朝我的脸上看了好几眼,没说什么。

  我朝他笑,“阿诺今日的装扮叫做,胜利一般地红!”

  他听了一笑,说道,“不错,很是应景。”

  然后苏公公便派人送我去体顺堂,这是雍正爷的皇后娘娘住的地方。

  第一次走入这间宫殿的大门,我感觉自己就象是一只不小心走入了神庙大殿的小猫。周围的一切都端庄肃穆,让人心生拘谨。

  我等在殿外的一角,身边没有人。领我来的那位内官进去通报了。我的身旁,不停有嫔妃带着宫人经过。她们有的看我一眼,有的目视无人。我往旁边让了一让。

  终于有人撞到了我一下,然后她大声喝问,

  “喂,你是哪个宫的?为何在这里傻站着?还不快回避宁妃娘娘的御驾!”

  我微微矮下了身子,做了请安行礼的样子。那人还不依不饶,好像想要提脚来踢我。

  这时,有一把黄鹂一般的声音响起来,

  “宁妃娘娘吉祥!这位姐姐莫恼,此人是乾清宫给万岁爷读书伴驾的御前女官,瓜尔佳氏。”

  我微微抬眼,竟然是云惠姑娘。她今日没有和熹妃娘娘同时出现。

  云惠姑娘走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的身体微微抬了起来。

  见到我的脸,她微微一笑。我也朝她笑了笑。

  仇人相见,分外脸红。她今日也打扮得喜气洋洋。

  我看到旁边站着一位宫装丽人,眉清目秀,扶着一名宫女。那名宫女对我怒目而视。

  我又看了看旁边众人。一时有些踌躇,这么多人,我各个都得请安么。

  那名内官此时走了出来,站到了我的身侧。正殿之中,跟着出来一位宫人。于是大家都转头去看她。这位宫人,招呼这一大群人入殿觐见皇后。我跟在这群人身后,进了殿中,也随着众人跪下行礼。然后听到有人说,让我们起身。

  坐在正厅中间,那位着大红官服的人,缓缓地站了起来。有人扶着她。

  人群中自动分出一条路。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住。

  我复又跪下说,“奴才瓜尔佳.成诺,拜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吉祥如意,凤体安康!”

  她停了很久,没有说话。然后,我听到她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抬起头来。”

  来了,丑媳妇终要见公婆。其实我并不担心今日去拜见太后。我知道雍正爷对他的这位亲生额娘,态度有些微妙,所以我多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特别去取悦于这位当今太后。但是眼前的这位等同于怡亲王的人,我还是希望能够稍微地取悦一下。所以我心内紧张。

  只是,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任务。我们之间,可不是她盼着我为她的夫君尽早开枝散叶、继往开来的关系。我微微抬起头来。

  皇后乌拉那拉氏,生得也很美。这个美人收割机!

  她神情肃然地对我说道,

  “女官不必拜见本宫。你也不归本宫管辖。”

  我身旁的嫔妃之中,发出一阵轻笑。不少宫人,皆掩住了嘴。

  我心里一紧,这位女怡亲王,好像对我态度很敌视啊。那么她是熹妃一伙的了?

  “你起身吧,站到本宫身边来。”皇后出乎意料地接着说。

  我惊疑地站了起来。她将右手递给了我,我赶紧上前用双手扶住,入手感觉象冰块一般。是的,应该是因为雍正爷跟她打过招呼了。她只是言语讽刺一下,还是要表现得大度一些,“夫唱妇随”的。真是难为她了。

  原来我的爱,确实会伤害这么多的人。我是应该怪自己,还是怪那辆美人牌收割机呢?算了,还是怪我自己太贪心了吧。非要挤进来,还想着要插队。我在心中,不由得有点感叹。

  扶住了皇后的手,也并不能立即就走去拜见太后。她又转身向正厅她的座位走去。等她坐下,她就立即放开了我的手。于是我便与一位大宫女,一人分立在她身边一侧。

  她端起桌上茶杯,微抿一口,招呼她的属下们坐下。

  于是我也有幸跟着上了一堂思想品德课。嫔妃们呐呐地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近期工作。还是一无所获,最近无人受孕。皇后娘娘冷哼一声。养你们这帮人,有什么用!于是众人愧然。接着似乎又有一些重扬斗志的氛围在流淌。

  正说话间,年贵妃与熹妃携手相挽,走进殿来。皇后面带笑意地迎了上去。熹妃微微欠身,给皇后请了安,皇后伸出右手扶住了她。年贵妃还未做出任何动作,皇后左手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朝她微微摇了摇头。于是,皇后一手拉住了她的一位功臣,亲亲热热地寒暄着。

  等众人归坐,年贵妃看到了我,温柔一笑。我也朝她尽量温婉地笑了笑,心中有几分伤感。不知她是否知道,今日是万岁爷让我去拜见太后?

  我在隐隐之中,有一种那位爷想让我的女友身份昭告众人的预感。

  年贵妃坐下来,双手做出捧书在读的样子,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将她的一双玉手,轻轻放回到了她的腹部。我朝她笑笑,点点头。她笑了,不再看我,转头去与熹妃说话。

  熹妃好像当作我不存在一般,眼光从来没有扫到过我一眼。

  那一天,我见到了雍正爷大大小小二十来个宫妃,济济一堂。维持这么一大家子,那位爷不勤快一点可怎么办?我突然对他每日那看似雷打不动的工作行程,不再那么地感到同情和钦佩了。

  只是,雍正爷似乎早早地照拂到了我的小心眼。这济济一堂之中,他说只有一位是女人,还是对我态度十分友善的人。此外,还有兄弟一人,或者两人。其他众人,好像性别不明。感觉只是他们组晚上加班的工作伙伴?而皇嗣,就是他们公司的最终产品?

  所以说,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女人。我的心中,竟然是如此地自鸣得意着。这一点,我并不惮于承认。是啊,爱就是这样地自私。这似乎是人的天性。如同婴儿一落地,谁也没有教他,便会知道如何吸吮母乳。如果爱不自私,是不是人就不能生存?

  当然,我这样说,不是对爱的对象而言,是对同为竞争者而言吧。

  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皇后看了看自鸣钟,缓缓起身,这应该是要带着众人去拜见今日的寿星皇太后了。于是众人肃然,都起身跟着她往外走。皇后仍旧是将右手交给了我。我虚虚地扶着她。我觉得,她并不想让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果然,她态度自然,往前走去。

  转眼就到了寿康宫,距离体顺堂没有几步路。我心中怡然,觉得今日似乎运气不错。我的服饰也合适,这样扮作了皇后娘娘的宫人,跟着一起去行行礼,也太简单轻松了吧?害得我太过紧张,昨晚没睡好。我想象着自己要单独去跪在太后的面前,受她的指责申斥。然后周围一圈人中,有熹妃、云惠和宝亲王诸人,看着我发笑。确实紧张得睡不着。

  进入了寿康宫的正殿,过程和我想得差不多。我也不敢看皇太后的面相,低着头,扶着皇后,与众宫妃一起三跪九叩,口称老祖宗万寿无疆、寿比南山之类的话。

  太后吩咐皇后上前就坐,也给几位尊贵的嫔妃设了坐,尤其是年贵妃。

  等几位宫妃落座之后,太后让年贵妃上前,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嘉奖勉励了几句。

  接着,皇孙与公主们进来请安,人数确实少了一点。皇储宝亲王一马当先,一身明黄色的官袍,跪下之后,非常显眼。后面有两位阿哥模样的人,是我之前未见过的另外两位雍正爷的阿哥,一大一小,手牵手,十分亲睦的样子。然后我看到有两位公主格格,形容尚小,被嬷嬷带着上前磕头。

  皇太后给五位皇孙与孙女都设了座。又叫最小的那位公主格格,到她跟前来。那位三四岁的小格格,上前依靠在她的膝前。皇太后解下手上的一串手链,给这位格格把玩。过了一会儿,有嬷嬷上前,将公主抱了下去。

  又有宫人进来上茶,络绎不绝。之后各位嫔妃渐渐有人站起,给皇太后献上贺礼。她们周围的宫人们献上一些礼品,果然都是手工制品。各种绣品、抄写的佛经,不一而足。

  哎呀,我忽然想起大事不妙,早晨我是带着那套围巾手套出门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包在红绸做的一个小包裹里。结果,许姑姑非要我回屋重新梳妆打扮,后来我就将她给忘在御书房茶水间的桌子上了!

  糟糕。这没了见面礼,可怎么办。但愿无人提起我,让我单独给太后恭贺生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熹妃娘娘在众人中,猛然发声说话。她一定是故意的。

  “皇额娘,万岁爷这一时半刻还下不了朝。他已经等不及,派了他的贴身侍女来给您提前贺寿了。依臣妾看,今日万岁爷在朝中,一定是坐不安堂。”

  皇太后朝皇后身边的我,射来了一眼。皇后放开了我的手。

  我硬着头皮,来到太后的座前几步跪下。

  我报出自己的名号,然后将刚才众人恭祝太后寿辰的话,重复了一遍。

  太后不为所动,也不叫起,但也没有申斥我。

  熹妃又笑说,“这位瓜尔佳女官,据说极其会说玩笑话儿,甚得上意。不知女官今日,有什么贺礼,可以呈现给老祖宗?”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后冷淡地开口说道,

  “哀家已经听说了这位女官。前些日子,她已经替哀家做了一件功德。给哀家送过贺礼了。”

  我低下了头。她应该是讽刺我,拐跑了她那位不是甚得她意的皇儿?

  我正等着她发怒,只听太后又说,

  “廉亲王比皇上更伤心,左右只得了这么一个,幸好菩萨保佑,给保住了。咱皇上比廉亲王还是好了些,一只手还数不过来。”

  这句话一说,皇后好像受不住了。她立即起身,来到我的身前一步,给皇太后跪下请罪。

  太后朝她摆了摆手,让她回去就座。但是她没有放过我。

  “女官既然做了功德,哀家就得赏罚分明。”

  我听得心里一阵激荡。难道雍正爷连这位据称已与他母子反目的太后大boss,其实也已经暗暗搞定了?那就太好了!他可真有本事。我感到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起来。

  “哀家看过女官的名册。弘旺阿哥年岁还是小了几岁。宝亲王的年岁堪堪合适,身边正好也缺人侍奉。传哀家的懿旨----”。

  我听得脑中轰然一响,心脏简直要停止了跳动。

  皇后娘娘突然再次上前,一下子跪倒在太后的身前,大声说道,

  “皇额娘不可,此名宫女,已有婚约!”

  “已有婚约?胡闹!”太后勃然变色,“她一名宫女,如何胆敢与人先有了婚约?”

  我也大惊失色,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接着说,“万岁爷说,她是雍亲王的未婚妻。”

  说完此句,皇后长揖到底,跪在地上,将头伏住不动。

  太后一手抓起边上的茶杯,往地上猛然一贯,碎瓷溅落,热水扑到了我的脸上几点。

  雍亲王的未婚妻?

  胤禛,原来在你心中,你是这样看我。热泪涌上了我的眼中,几乎要夺眶而出。

  “碎碎平安。皇额娘,儿臣来晚了一步!”

  雍正爷,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他走路带风,并不看我们。他走到皇太后的座前,我的右前方,直直地往下一跪。我听到碎瓷轻响,心中一疼。皇后娘娘膝行几步,也跪到了他的身旁。

  雍正爷朗声说到,“儿臣不孝,今儿是皇额娘的好日子,还让额娘忧心了!”

  说完他给太后郑重地磕了几个头。皇后也随着他磕头。我想了想,我也应该磕头认罪。所以我也随着他们的动作,磕了一个头。

  太后喝道,“怎么,皇上要学世祖章皇帝?”

  雍正爷答道,“儿臣绝不敢有那种想法。儿臣的众位妻子,近年来联合着纷纷嫁给了雍正皇帝。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儿臣不会怪罪她们。只是,儿臣心中寂寥,无处排遣,所以便想着,为雍亲王再娶上一位妻子。等她年满二十,便行婚礼。”

  我微抬头看到雍正爷的背影,心跳加速。在那一刻,我满心满眼都是他说的那句话。

  “等她年满二十,便行婚礼。”

  太后指着皇后喝到,“你,乌拉那拉氏,你就准许他如此胡闹?”

  “还有你们,年氏,纽祜禄氏,耿氏,你们就随便你们的万岁爷这么胡闹么!”

  我听到太后提到年贵妃的名字,心中一阵黯然。

  今天这场闹剧,当着她的面,不知道她会不会感到心里难过?

  皇后低头回到,“万岁爷想要什么,臣妾都会满足他的心意。”

  雍正爷似乎抓起了皇后娘娘的手。

  “皇后,永远都会是朕的皇后。正如皇额娘,永远都是朕的皇额娘。”

  他顿了一顿,似乎回头去找人。

  “其他诸人,尽皆如此。”

  我感觉我的身后,自从太后发怒,一下子跪满了人。

  太后并未叫起。但是雍正爷这位逆子,不管不顾地直接站起来,他一把提起了皇后站着。然后经过我的身边,大步向后走去。

  我听到这位爷似乎扶起了一个人,温柔地说,

  “依兰,你累了。你回去吧。”

  这位爷,竟然当着太后的面,几句话想把年贵妃给打发走。

  年贵妃似乎不想走,但拗不过他的意思,似乎走出了大殿。

  太后站了起来,呼吸之间,起伏很大。雍正爷又快步走回了她的身边。

  他微微一笑说,

  “皇额娘,您真的不用这么动怒。怎么,儿臣说的笑话,要么惹人落泪,要么就惹人生气。看来朕想要效仿彩衣娱亲,难矣!”

  他握住了太后的手,太后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们母子,携手往后殿去了。

  皇后娘娘转身朝众人说,“先回去进午膳,晚上还有老祖宗的寿宴。各位务必都穿得喜庆点。”

  她抬脚朝外走去。众人呼啦啦地跟着她,一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留下我,一个人跪在了大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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