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莫知旧亲上战场十七次，十七战十七捷。

        漫野之战后，北渊国损失惨重，莫知旧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三年动荡本就使南兴国的百姓们苦不堪言，回朝途中看到连年战争下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更有甚者落草为寇上山做贼……

        国库空虚，救国无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往最恶劣的地步发展，莫知旧熬着通红的一双眼，怎么也无法入眠，人生中第一次生出这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楚夕年早先跟着莫知旧上过不少次战场，还被莫知旧在战场上搭救过两三次，其实按照楚夕年的理解，就算没有莫知旧出手相救她自己也能全身而退的，毕竟楚夕年感觉自己身手不错，还有独活护体。

        独活是她在江湖中结交的一位高人，全身上下都是深不可测的好功夫。

        楚夕年也曾问过独活为啥处处袒护于她，独活只答赏识她的为人，愿与她一路风雨同舟共同进退。

        对于独活的这个回答楚夕年颇为赞同，别的不敢说，为人侠肝义胆这评价还是很中肯客观的。

        承蒙莫知旧几次三番带她上阵御敌，虽说她表现得没有莫知旧完美，也算是称心如意地当过几次巾帼女英雄。

        这次漫野一战形势严峻，楚夕年无奈被莫知旧强行留在弘阳城中干回老本行——劫富济贫。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得莫知旧回来，楚夕年只一眼就察觉出莫知旧这次班师回朝后，不复往日在弘阳街的威武。

        “听说你身体不适，我猜你需要精通药理之人调理，”楚夕年说完这一句，继而拿起案桌上的茶杯咂一口茶：“看在你于我楚夕年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想来由我照顾你的饮食再合适不过。”

        如今的世道越发动荡不安，莫知旧原本上战场也把楚夕年圈在身边，就怕她着了仇坤的道儿，连自己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这边还担心着楚夕年天天嚷嚷着要劫富济贫在外面抛头露脸不甚安全，听她如此说，正好接着话茬顺坡下驴：“堂堂杏林世家的长公主亲自调理，会不会有点儿太大材小用了呢？”又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我身体倒不要紧，只怕委屈了你。”

        “你我之间谈什么委屈？在杏林世家我早已是个死人，哪有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却不知你是否腹泻，恶心，亦或是食欲不振呢？”楚夕年端看莫知旧面黄肌瘦，眼圈深重的样子，胃口多半不好。

        这番无故献殷勤，是巴望着在这头把莫知旧哄好了，下次上战场还能带上她，不然总觉得莫知旧走后日子变得慢慢悠悠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想来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上战场才好。

        莫知旧只是笑着摇摇头，这会儿看着面色倒也缓和了许多。

        “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感觉到心慌忧郁，又或是失眠疲乏呢？”

        “心慌忧郁倒不至于，至于失眠，我自漫野之战后一个安稳觉都没来得及睡，故而失眠之症尚未可知。”

        楚夕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杏林世家长公主的名头，却在药理之上毫无造诣。

        听到终于蒙对了一个，楚夕年长长地舒了口气。

        闻声，莫知旧抬头，“楚夕年，你这算是确诊了吗？”

        “算……算……算确诊还为时尚早，”楚夕年自顾自点点头，“我学艺不精，保险起见，这失眠之症尚需观察。”

        “那就别调理什么饮食了，”莫知旧挑眉，嘴角噙笑，“学艺不精的话，就先随侍观察观察吧，别再出去打家劫舍了，”又是故作抱歉地偷看楚夕年一眼，“错了，是别去劫富济贫了，”继而声细如蚊地小声嘀咕道：“别诊断失误要了本太子半条命去。”被楚夕年耳尖听到了。

        楚夕年猛然想起八年前莫知旧冒雨出去寻她，回来以后感染风寒，她想都没想愣是拿出那治蛇毒的药丸差点害去了莫知旧的一条命，那时真是冒失地可以，脸一红，斩钉截铁地就应下了随侍的差事。

        “这次不会了，这次不会了，那以毒攻毒的药丸，整个杏林世家统共也就两颗而已，珍惜的紧，珍惜的紧。”话音未落，方想起要说珍惜的紧，好像似乎大概也许莫知旧的命也才只有一条，更该是珍惜的紧。

        正待楚夕年组织完语言开口要表达表达莫知旧更该珍惜的紧的话，一条情报八百里加急传送至莫知旧手中。

        莫知旧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战乱停息不久，漫野城中就爆发了瘟疫。

        这疫病死亡率低，但传染性强，且人一旦感染高烧反复不退，一时间城中百姓惊惶不安，要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只怕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深夜里，莫知旧在凉亭拦下了身着夜行衣的楚夕年，两人对视一眼：“杏林世家的长公主已死，你以什么身份回去？”

        见行踪暴露，楚夕年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巾，“他们既然担着世人口中的杏林世家，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疫病，杏林世家能救。

        楚夕年都明白的事情，莫知旧当然更明白不过，可是他更明白不插手国家争斗的决心，不想把楚夕年牵扯到更危险的境地，他道：“此番你既知晓他们不问世事，也自然知道这其中定有他们的道理。”

        “手里攥着药还不治病救人，这却是哪门子的道理？”楚夕年用手挡开莫知旧，“太子，怎么你不要你的百姓了吗？”

        “你知道我是太子，我自然想救我的百姓，”转而扭头不肯露出半分痛苦神色，“可我也知道当初杏林一族曾救过大蚩皇室一族，却因着他们治病救人的医术成为大蚩皇室兼并战争中的绊脚石而险些被灭族，立下重誓才留得一脉。如今，你此行怕是无功而返吧。”

        “大蚩国多少年前就亡国了，难道杏林世家要世代守着这冷血的誓言么？”楚夕年倒吸两口凉气，“我此番潜回族中，并不惊动族中长辈，只是把药偷回来，杏林世家长公主多年前就病重离世了，想必这事儿无论如何连累不到杏林世家头上。”说完手一扬，莫知旧应声而倒。

        楚夕年招呼着把他放倒，袖口里备好的迷魂粉足够他睡上一晚。她莹白的指尖缓缓搭上他的脸，揉开他紧锁的眉心，顺着他的眼角一路往下，停在他干净的脸颊上，捧了捧他的脸，“早就料到逃不过你的法眼，且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等我回来。”

        真的回来了，却近乡情怯的紧了，强打着一点精神，克制着平复自己的心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倔强得怎么也不肯流下来。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漂泊在外，奇遇不少，受过的委屈更多，不是没想过回来的。只是怎么回来呢？走之前听到了那样决绝的话，那是对失踪不过一个月的长公主的宣判，在全族上下人的心中，她早已是个死人了……

        就是丢了个小猫小狗，也会出来找找吧！就是丢了个小猫小狗，也偶尔会想念一下吧！楚夕年曾经徘徊在杏林世家的周遭无数次，也无数次在心里说着这样的话。

        被放弃的人不该心存侥幸去期待爱，想通这里，楚夕年下定决心把心一横，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心道：“杏林世家长公主已死，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偷，怎样都不会连累到他们的。”旋身翻了进来。

        不想杏林世家的警觉性竟然如此的差，来了近处，楚夕年的心揪得更紧了。

        全然没注意丹药整整齐齐摆放好的古怪，也没细想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的顺利，脑中只剩偷药之事耽搁不起的急促，楚夕年三下五除二装药入兜，转身却迎上阿婆一双婆娑的眼：“夕年，这几年过的好吗？”

        “阿，阿，阿婆？”楚夕年后退两步，把药藏在身后。

        “独活飞鸽传书来过了，说你今晚回来拿药，”阿婆走上前来，腿脚并不方便，“当年逼你下山就是不愿看你走你父母的老路，我善良的孩子还是回来了，阿婆很欣慰。”

        “独活是……独活是……阿婆安排在我身边的？”

        怎么会？

        阿婆拉起楚夕年的手，“是，不然阿婆也不会知道我们的夕年这么勇敢。”另只手附上来时还有一张药方。

        楚夕年看看药方，又看看眼前的阿婆，回想起之前的日子，泪痕浸湿了双眼，却倔强地怎么也不肯低头：“那柴胡和浮石呢？”

        “也是。”

        “黄芪，常山他们……他们都是？”

        “都是，”阿婆用拐棍掩了门，“夕年，我原本只想让你平平凡凡长大，你是杏林世家最后的血脉，也背负着全族的希望。阿婆管不了天下人的生死，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可如今你离了这杏林世家长公主的身份也要走上那条艰险的路，阿婆希望你能坚强勇敢地走下去。”

        楚夕年用了漫长的时间去相信，相信自己是被抛弃的，一夕之间才发现原来那天自己所听到的，自己所看到的，只是阿婆想要保护自己而已。

        打开门，杏林世家的男女老少都站在外面等着给楚夕年送行。

        楚夕年的脚步迈不动了，可是烟雾浓重，越来越模糊的是阿婆和族中上下五六十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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