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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金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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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凉没察觉到异样,点点头:“不错。我燕国丞相姜攸,尚公主,出有一子,便是姜夕英。”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魏凉始终拧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儿客套一番,便把他打发走了,看着男子走路飘飘的,还陷在思绪中,她不禁好笑。

  这小将军怎恁的呆,她从来没见过男人来伶巷了,还能走神的。

  直到背影消失,姜儿脸上的笑才敛去,重重舒出压抑的气。

  姜夕英,她当然认识。

  乌衣巷的见面记忆模糊,后来她顺着名字查了,陈年旧事就翻了新。

  燕国丞相姜攸,尚公主姬华,仅育有一子,便是姜夕英。此外姜攸数名妾室,庶子女十几个。

  她姜儿,便是其中一个,曾经。

  五岁那年,她被自己的父亲姜攸,亲手送到了绿水巷,一日之间从贵女变为了女伶,要仰着头看这世间的贱籍。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姜儿低头呢喃,眸底晕开了一片凉薄。

  没想到第二天,来伶巷都能走神的某人又来了。

  自然引得绿水巷轰动,盯猴子似的盯着他走进姜儿的房。

  姜儿行礼,心中与自己确认,昨晚睡得好,一定不会再发癫了。

  就算第二次,魏凉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走到案前,瞧了好久:“坐……坐这儿?”

  姜儿好笑,这人是把芙蓉帐销金窝,当成龙潭虎穴,还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了?

  看出女子笑意里的揶揄,魏凉搓了搓手,这才坐下,然后拿出沉甸甸的一袋,放到小案上。

  “你们这一行的规矩叫什么……捧?”

  “捧?”

  姜儿重复了一遍,有点不相信这话能从魏凉口中说出。

  但见男子神色认真,不似随口,她遂打开了看,唬了一跳。

  足实的金饼(注1)。这一袋,别说捧人了,绿水巷都能买下来。

  姜儿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人都愣了半刻,然后再次清点,确认数目大到吓人,她看向魏凉。

  “不够么?我不太清楚你们的规矩,若是不够,我再回去取。”魏凉抢先发话了,起身要走。

  “贵人留步!”姜儿慌得叫出来,这都不够,绿水巷得成南天门了。

  顿了顿,姜儿灌了盅茶,润了润嗓子:“贵人这是要捧妾?”

  “你昨天的话,我认真想过了,以前是我思虑不周,不懂你的难处。”魏凉很认真的道,“姜夕英的事,或者说以后更多像姜夕英的事……咳,我的意思是,最稳妥的方法是……不如我……”

  魏凉摸摸鼻子,说不下去了。

  姜儿听得晕乎乎的,那一刻她无法形容上涌的心情,竟是微微痛的。

  按理说得贵人捧,还是家底厚的,任何一个伶都是喜的。

  但姜儿不明白,自己竟然是痛的,至于她再次确认。

  “魏小将军,你懂捧的意思么?”

  “我懂。还有正式设宴,告之诸道,我会安排。”

  魏凉答,正坐起来。

  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伶,是贱籍,嫁娶这两个字挨不到妾等身上,只能捧。也就是说,除了寻常的听曲,赏舞,捧伶的贵人还可以……在捧某个伶的期间,真正做那人的相公,旁人轻慢不得……”

  “所以我才问你够不够。”魏凉打断,加重语调。

  姜儿恍然。捧,是有期限的,不是规矩定的,而是本来就寻花问柳的乐子,谁还能真的一辈子栓死一个。

  最短的捧个几天,最长的捧个几年,捧伶的金,就相当于买卖,“买”下那个伶,期限内就“属于”一人。

  而案上那袋金饼,不是魏凉不知数,也不是来买绿水巷,而是要来买一个期限——

  那个字眼,姜儿不敢想了。

  一生一人,不是伶该有的。

  就算有,也不该是魏凉。

  姜儿脸色几变,心里辨不出是甚滋味,走神起来。

  魏凉没等到回应,想了想,带了歉意:“是凉莽撞了。不如三天以后,凉再来拜访,望你好生考虑。”

  言罢,男子留下那袋金,辞去,沿途女伶夹道欢送,热闹得很。

  姜儿却觉得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脑海就剩了魏凉那些话,嗡嗡回荡。

  不真切。

  接下来的三天,绿水巷都觉得姜儿中魇了。

  把自己锁在房里,也不点灯,动静全无,嬷嬷几次隔着墙敲门,确认她人还周全。

  对于燕国,三天不过是一春的寻常。

  对于魏凉和姜儿,三天却是一生的孽。

  尤其是姜儿,她在余生无数的长夜里问过自己,如果当时答应了,她和他的命运,是不是会有不同。

  错过不是错,是过。

  过了,就是过了。

  当然都是后话。此时此刻的姜儿三天后从房里出来时,绿水巷众人唬得不轻。

  女子蓬头垢面,赤着脚,小脸死白,目光深处却有疯魔般的火光,亮到如同回光返照。

  她“死”了一次,去往自己选择的“绝路”。

  嬷嬷预料到什么,惊呼:“姜儿你千万不要犯傻!如斯相公千载难逢,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忘了嬷嬷告诫你的?妾如丝萝,愿托乔木,这是伶唯一的出路!”

  “妾如丝萝,愿托乔木。”

  姜儿低低的重复了这句话,声音嘶哑到极致。

  嬷嬷看了眼巷口,急得跺脚:“魏小将军已经来了,你去梳洗梳洗,好好再考虑下!”

  姜儿默默点头,等她再见到魏凉时,后者有一霎愣住。

  女子似乎有哪点不一样了。她是特意打扮过,但是,不是以伶的身份。

  云鬟高耸,是端庄的仕女髻,淡眉轻胭,是雅致的闺秀妆,身上一袭青衣广袖,有春水般的色泽,更是最近名门中时兴的苏吴丝锦,价值不菲。

  这从头到脚都不符合伶的打扮,放到女子身上,却丝毫没有违和之处。

  魏凉讶异。妆面谁都能画,锦衣谁都能穿,但有种骨子里的东西,让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了姜儿。

  姜儿取来那袋金饼,还给他,她练习了整晚的话,当着他面,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魏凉明白了,瞳孔有一瞬扩大:“……想好了?”

  姜儿想点头,头亦是不听使唤,浑身都僵着,呆在原地。

  魏凉齿关咬了咬,沉默良久,才伸手来接,衣袖缩上去的片刻,姜儿瞥到他小臂上的伤,血痕见骨。

  “贵人受伤了?”姜儿脱口而出。

  注释

  1.金饼:金饼,又称饼金,为汉代货币之一,黄金在春秋战国时期便有作为货币和馈赠的记录,至战国时广为流通。(来源:搜狗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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