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往事 一
时至今日，王二牛还记得初次见到他远房堂叔王向荣时的情景。那年，他还是个成天嬉笑打架不知愁为何物的少年。向荣的出现，就此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
向荣大年初七来王家拜年，在这以前，王二牛从来就没见过他，只是偶尔听父亲讲过，他有个很会赚钱的堂叔。
王二牛看到向荣时，对这个远方堂叔很是失望。在父母口中很厉害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不一样。他既没有高大壮硕的身材，也没有过人的谈吐，甚至在王家做客时，也显得很沉静。
王二牛真正开始注意向荣，是向荣在饭桌上说的一席话。事情的起因，要从村里新开的那家私塾说起。当时一大家子人围绕着饭桌，讨论起是否应该送家里的后辈去私塾。王二牛的亲戚们个个都义愤填膺，说开私塾的老秀才是被猪油蒙了心智，才会有一出没一出的想到这个主意。他们侃侃而谈，用他们所有的生活经历，论述着读书无用这个观点。
“老向，你出过远门，见多识广，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王二牛他爹王东对着一直不出声的向荣问道，他企图在向荣那里得到支持，从而得瑟一把。
向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做的对”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向荣的想法是这样的
“对什么对，”面子受损的王东不甘心的说道，“我们乡下人读书有个鬼的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完全是浪费钱。说句不好听的话，那老秀才何进开私塾的想法就不单纯，我看啦，就是为了骗我们几个钱。大家伙儿说对不对。”
一片应和声响起，王东得意起来，“向荣兄弟，你可别像老秀才一样，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也不要说什么读书能中个状元之类的话，太假，我们种田人不信。要真如那样所说，那老秀才怎么到现在都没是那挫样，还得靠他媳妇做刺绣挣钱养他。我看，他个读书人还不如我们没读过书的人强。”
“读书最大的用处是让人能够识字。当你认得字的时候，无论你走到哪里，即使在方言不通的时候，你也能在那个地方很快的活下来。还有，如果你不想安于现状，想成为富人，不识字你很难做到现在，像汾阳那样的大地方，如果你不识字，经商要用到的凭证和字据你永远得不到。”向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说你不经商，所以你认为读书对你没用，这种话也有些绝对。读书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大有裨益，但是也绝不是对所有人都没用。老秀才虽然现在看起来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乡村男人，只是若干年后，当他的学生遍布天下时，他的人脉将会无限宽广，他的子子孙孙都将受益于他现在的这个决定。”
王二牛听呆了，倒不是向荣的话有多准确多精炼，而是向荣在说话时周身的气场彻底征服了王二牛。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冷静自持、不露声色的人。
饭后，陈氏领着王二牛找到了向荣。
“向荣兄弟，妹子想求你一件事，你能否带着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出去历练历练”
王二牛不满母亲说的话，“娘，我才不是不成器”
“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陈氏假意训斥道。
向荣打量了王二牛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跟我一起做事吗”
“当然想啊”王二牛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什么”他继续追问。
“因为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还有，我要赚大钱，我要住最大的房子，吃最好的饭菜，娶最美的媳妇儿。”王二牛不假思索的说出了他的想法。
“哦，是吗”向荣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我到现在这个岁数还没住上最大的房子，吃上最好的饭菜，甚至连个媳妇都没娶上。”
“那是你还不够有钱。”王二牛大大咧咧地说，“我以后一定会比你强，比你有钱的”
“向荣兄弟，你可别见怪。小孩子家家的不知天高地厚。”陈氏赶紧补救道，她可不希望向荣因此不待见她儿子。
“不打紧，年轻人有抱负心是件好事儿。”向荣不甚在意。
“那，那这件事成吗”陈氏有些许紧张地说。
“没问题。我初九出发，到时候你让二牛来我家找我。”
“初九会不会太早了”从来没有与儿子分开过的陈氏希望能缓缓，“能不能晚点走，也让我们替他准备准备，毕竟孩子是第一次出远门，做父母的还要替他帮备帮备。”
向荣没说话。
“娘，你不要这样，早走晚走都得走。我早点走就能早点赚大钱，到时候也把你和爹接到大地方生活。”
“那就这样说定了，初九二牛来找我”向荣一锤定音。
后来，王二牛问向荣，当初明明认为他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为什么还带着他。向荣淡淡一笑，说他之所以带他，是因为他想看到一个奇迹，一个关于成长和蜕变的奇迹。
当天晚上，陈氏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王二牛在一旁看着自家母亲流眼泪，好笑道，“娘，你看你，我这又不是不回来，你用得着这样吗”
“你还笑，真是没有一点心肝。”陈氏嗔怒，“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不体谅娘就算了，还在这里嬉皮笑脸的”
王二牛搂住陈氏，撒娇道，“我笑是为了让你多看看你儿子帅气的脸庞，等我走了，你就看不到了”
王二牛的话又戳中了陈氏的泪点，她用袖子简单擦了擦，“娘有几件事要叮嘱你。”
“娘，你说，什么事”
“首先就是说话要谨慎。我和你爹宠着你，你说什么都不打紧。但是，外面可不比在家里，你得谨慎说话，否则很容易得罪人。就像今天一样，就算你认为你会超过你堂叔，你也不能说出来啊你这样不谨慎，小心你堂叔露一手藏一手，不把真本领教给你。”
王二牛不以为然，“我才不要像那样藏着掖着说话，有话直说才爽快。”
看儿子那样，陈氏知道刚刚说的话是对牛弹琴了，她叹了口气，“那你就少说点话，多做点事儿。”
“那我得闷死啊娘，你也不一想你儿子出门一趟回来就变成个呆子了吧到时候谁陪你说话谁给你按摩”
“就你会说”陈氏笑骂道。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你一定得答应娘。”她忧心忡忡的说道，“外面始终是外面，这里才是你的根，你的家。不管你以后能不能挣大钱，你都要落叶归根。所以，娘不希望也不会同意你找个外面媳妇儿的你现在出去拼几年，娘在家里帮你物色物色，跟你说门亲事，等你回来后就成亲。”
“不行，”王二牛着急了，他可是想娶个天底下最美的媳妇，要真被他娘这样一搅和，他的美梦就泡汤了，“娘，我不要村里的姑娘，我要找个最美的媳妇。”
“不行也得行我跟你说，这件事儿没得商量，娘是绝对不允许你娶外面女人的”陈氏在这件事上，前所未有的强硬。
“娘，你不讲道理”王二牛不满道。
“怎么不讲道理娘的道理可清楚了外面女人哪有我们村里姑娘好，我们村里的姑娘我都知根知底。说句公道话，个个都是好的，哦，除了那个姓崔的以外。外面女人可不一样，谁知道她们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搞不好她们表面看起来好，其实是另一个姓崔的再说，你娘我跟外面女人合不来，我断断是不会接受我不认识的人当我的儿媳妇的”
“娘，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王二牛决定含糊过去，哪知陈氏压根不吃他这一招。
“我跟你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准你出门。
王二牛在反复挣扎反抗无效后，只得勉强在口头上答应了不过，他想的是，当前蒙混过关，等以后他真的找了个最美的媳妇，生米煮成熟饭后，他就不信那么宠他的娘还会不顾他的心意。
初九那天一大早，王二牛就背着大大的包裹，往向荣家赶去。谁知，在半路上竟然遇见一个人。
“大妮妹妹，你怎么会在这儿”看着朝霞中的小女孩，王二牛吃惊地问道。
“二牛哥哥，你还会不会回来”小女孩哭哭啼啼的。
“当然会回来。”王二牛看着这样呆傻的大妮，突然想捉弄一下她，“等我回来，大妮要是长大了，哥哥就娶大妮。”
小女孩的脸咻的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行”
“别那么紧张吗，哥哥就是开玩笑的”
谁知这话说完后，小女孩陡然大哭起来，弄得王二牛措手不及。
“别哭别哭，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以后再也不瞎说了”王二牛想哄好大妮，然而这话并没有什么用，只得另想办法。
“等哥哥回来，哥哥给大妮买满屋子的棉花糖好不好”王二牛猛然记起来，这小姑娘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那种软绵绵一咬就化的糖，故而趁机诱惑道。
大妮这才不哭，她伸出小指头，“我们拉勾”
王二牛满头黑线，想他那么大的一人了，还和一个小姑娘家家拉勾勾，实在是有损他男子汉大丈夫的风格。
“二牛哥哥，拉勾后就不许食言，大妮在家等着你哦”
看着小女孩渐渐远去的身影，王二牛不由想起他娘的话，顿时觉得他娘的话有些道理，村里的女孩子几乎个个都是好的。
王二牛稍稍停顿后，继而大步走向向荣家。他那时以为，前方等待他的是仙境。
这一年，怀揣着雄心壮志的王二牛跟随着向荣来到了汾阳。
少年的时候，谁不是认为自己将一路繁华、前程似锦。只是随着年华老去，一些人才会慢慢彻悟，他们不过是这沧海桑田变化中的一颗微小尘粒，渺小而又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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