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让我赌一回
十分钟后，我提着行李包走下楼，表情已经看不出异样。
坐上龚叔的车，一路上气氛都很压抑。
龚厅看上去也很疲倦，时不时按压眉心，闭目养神。
他告诉我，虽然姜丰睿已经被警方带走，但消息尚处封锁阶段，明天一早才会官方通报。因此这个前夜，我还可以见上姜丰睿一面，商量对策。
到了宁市警局，已经有领导接到消息，亲自来迎接龚厅。
二人握着手，低声说了番话，接着就有警员带我上楼。
走在安静明亮的廊道内，只有我们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回音久久。
最后，他带我停在了一间审问室门前。
“你进去吧，五分钟后我会提醒你，”警员伸出手,指了指我手里的行李包，“个人物品给我们先检查，没问题会移交给嫌犯。”
最后一个陌生的称谓，听得我微微不适，不过还是依言照做，“麻烦了。”
咔哒，厚重的金属门打开，随即关上。
审讯室四面密闭，头顶冷白的吊灯，照得我的影子蜷缩在脚边，假如此时有水滴声，都能清晰可闻。
在一层厚厚玻璃背后，姜丰睿垂头，静静坐在椅子上。他还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只是没戴帽子，头发散落在额前，挡住了眼睛。
他的手被拷在桌上，掌心向上摊放着，呼吸一起一伏，安静得好似睡着了。
我看着如此落魄的姜丰睿，鼻腔阵阵发酸。
走到玻璃前，我抬起头，轻轻叩了叩。
听到动静，姜丰睿立刻敏锐地抬起头，当看是我之后，登时失神。
“小梦，你怎么来了？”
“你出了事，未婚妻怎么能不来？”我轻轻说着，手还放在玻璃上，好像这样就能让我们更近一点。
他眼圈慢慢红了，一贯笑吟吟的眼眸里盛满了愧疚和自责。
“这都怪我……总之你不用担心，等事情调查清楚，我很快就没事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说话。
姜丰睿慢慢抿了唇，不自在地半阖眼帘，抖动了几下。
“我已经来了，你还要哄我瞒我吗？”我是半个字也不信他的说法，如果真的只是误会，他又如何变成此番模样？
退一万步说，那是一条性命，人命大于天。
他双手不安地交握着，时而成拳，时而松开，最终认输般停止了内心交战。
压抑的房间内，姜丰睿的嗓音干涩，每个字都吐露艰难。
“当时，情况很复杂。我们蹲点了很久，打算收网，却被其中一名悍匪发现了。谁也没想到，他们手里会有弓弩和猎枪。他们奋力反抗，有个警察被射中了腿，倒在血泊里……后来，他们子弹打尽，选择举手投降。当那个头头走到受伤同事身边时，他停下来了，伸手想去碰他……我那瞬间脑子里一热，等回过神，手里的枪已经响了。”
双手深深插入发间，姜丰睿懊悔万分。
“是我的错！明明组长已经命令收枪，明明那个悍匪手上没有任何武器，我还是鬼迷心窍地开了那一枪！”
我默默听着他的哽咽。即使他平时再谨慎仔细、能力出色，但真正见到火并场面，看到自己的同伴倒下、呻吟，恐怕都会动摇理智。
待到情绪冷静后，姜丰睿看着我，恳求说，“小梦，你答应我，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我爸妈。”
我很没想到，反问，“丰睿，叔叔阿姨能帮你，你难道不想出去吗？”
他却很固执，努力地说服我，“你听我说，我的案子已经移交到内部调查科，充其量是执法不当，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真到了万不得已，你再去找他们，好吗？”
我咬了咬下唇，明白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真到了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去求姜立民和方咏梅。
姜丰睿很傲，一旦姜家插了手，他不仅会成为整个家族的污点，而且很大可能，再也不能做检察官。他宁肯守着未知的希望，期盼能得到转机。
他是个很纯粹很简单的人，爱正义理想，胜过金钱、权利，乃至生命。
两下俱是悄然无言。门外的警员敲敲门，提示道，“时间到了，出来吧。”
我始终没有答应他的话，只是叮嘱，“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有机会再来看你。”
眼看我要走出大门，姜丰睿焦急地要站起来，却被桌板困住了动作。
他大喊，“小梦！你答应我，让我赌一回好吗！我不想后悔一辈子！”
回过头，我看着这个倔强的男人，喉头发紧，“丰睿……你有没有想过会输？”
他眉间一松，不改毅然，“那也是我应得的。我是执法者，我不敬法爱法，谁还会信服它？失之我命，我甘心受罚。”
最后大门关上的时候，这一幕深深定格在我眼前——
他微微弓着身，手腕被铁拷勒进肉里，勒出很深的痕迹。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紧张地注视着我。
那张素来雅秀的面容，竟露出了钢铁般强硬的表情。
很久很久之后，我与姜丰睿已经分开，我反复问过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决定？
这时候，这一刻姜丰睿的音容样貌，总会不断出现。
即使身处黯淡，仍旧心怀不惧。
姜丰睿最耀眼的时候，就是他佩戴检徽，宣誓成为法律之盾的时候。他愿终生为了五角星、长城和橄榄枝奋斗。
而我，不能抹灭他灵魂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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