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四八蟠桃宴（8）
“不染既然不累，那就把方才的话说完吧。”润玉一听便知不染做天后的事他们势必要板上钉钉，急急思虑对策时，东王公已继续道：“天帝方才说，请我等为帝姬另封神位，你愿率天界上下为帝姬弘法宣教。”
“正是。还请诸位……”
“然则，”显然，东王公并不是想要征询天帝的意见，他直接打断润玉的话道：“天帝诸多顾虑本座明白，但帝姬此次所犯罪责太过，再不能放任不管，为她一个人再开封神榜却是没这个劳民伤财的必要的，天后之位于始祖帝姬而言不过一随意神位，想来她也当不了多久，占不了天帝多大便宜，凭天帝之远见理当明白始祖帝姬做天后的利远远大于弊。”
不知是不是加冬方才把润玉的心封的过了头还是他自己克制地超了然，回敬的话张口就来：“天尊之意，是要逼润玉就范吗？”
“放肆，”东王公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面上没有一点撕破脸皮的恼怒，反而拢起袖子笑道：“天帝该当知道，我等根本不必征得你的同意。”
想见着，神祇们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了，而润玉的回答也愈发遇硬则硬：“小神自然知道，但小神也知道牛不喝水岂有强按头的道理。”
天帝话音一落，吓得天界之人肝胆剧颤，向来温润如玉的天帝何时说话这般直截了当不留情面的，还是面对诸天神祇！他们皆不安的欲要出言相劝，却被太子熙宁抬手制止，众人不解，却再不敢多言。熙宁是从佛祖座下大金鹏去而复返开始起疑的，到父亲的诸多反常，他明了了神祇们是一开始就算计着天界的天后之位，父亲是发觉了所以从头到尾在和他们打太极，可他有些不明白：神祇们意欲何为，为了个区区神位千般算计，到现在干脆以势压人？父亲意欲何为，他明明对上神动了心，却为了不让上神当天后与神祇们硬碰硬？思虑飞转间，熙宁忽而抬头看向师傅、东王公和斗母元君，如斯反常的言行他们前几日也是做过的……
不染上神、父亲、警幻姑姑、自己、佛祖、众神祇、太虚幻境、始祖帝姬、天后神位，还有那个从来以神隐闻名今次却异常爱管闲事的擎城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熙宁看向被加冬拽着的不染上神，她也是满脸疑问，与他眼神对上时，忽然眯起眼睛，眼眶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熙宁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却见她老实地缩回加冬身后没动静了……
东王公听了天帝的强硬回答，眼中金光一闪，继而将许多的惊喜和欣赏一同掐灭，一改方才的些许散漫，负手而立，环顾四周，睥睨苍生的姿态震得四周之人背脊发寒，皆瑟瑟然地垂首而立，唯有天帝，脊背笔直，眼神刚毅，对上他的眼神无畏无惧，倒叫东王公对他愈发满意，也更加凌人：“怎么，天帝是觉得上古神祇尽数故去，你如今统管着他们造出的江山，就再不用听我等老朽的吩咐了？”
威胁，□□裸的威胁，东王公这是要在天帝头上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可天帝的眼睛眨也不眨，始终冷静自持，波澜不惊，“东王公如此说，那小神就要驳上一驳。开天辟地、补天造人确是上古神祇们的功劳，然而今的局面也不能否定我等存在的意义，退一万步讲，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片阴凉如今既然由我做主，我不如天尊的意，难道天尊还想把那树砍了不成？”
“你！你放肆！”东王公忽觉自己在跟一团铁质棉花打架，压不扁，揉不烂，除了平添一身棉花絮，那团棉花始终如钢铁般坚不可摧，伤不了他，自己也如不了意，还差点闪了腰！
“好了。”终于，原始天尊开口了，他深深地看了眼润玉，道：“如此看来，倒是让天帝陛下为难了。”
润玉赶忙行礼道：“小神不敢。”
“事已至此，帝姬之过怕是她自己担不了多少了，那就由老夫来替她受刑……”
“天尊，万万不可！”“天尊，这如何使得！”在场的无论是神魔妖仙一听，皆惊得软了膝盖，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信仰之神受刑，这是要天崩地裂了不成？连带着看向天帝的眼神都有些迁怒之意。
原始天尊一甩拂尘，看向跪了满地的人，苦笑道：“上古神祇凋敝，到如今还在世的也没有多少了，老夫有幸是唯一深受过伏羲女娲大帝教养隆恩之人，虽承遗志却未能尽责，未能好生教养帝姬，以致造成今日这般有过罚不得的局面，是为不忠不孝；”元始天尊走出，将拂尘递给了一旁的东王公，却吓得东王公急匍于地，颤着嗓子疾呼道：“天尊，是我等无能，没有教养好帝姬，连累天尊，求天尊责罚！”原始天尊没理他，只将拂尘递出，东王公不接，原始天尊就看向了西王母，西王母梗着脖子毅然以头抢地，也不接，原始天尊便定定地看向了斗母元君，斗母元君挨不住天尊的施压红着眼抖着手上前接过拂尘，猝然拜下，只拂尘被她高高的举过头顶，原始天尊继续上前道：“老夫担着天尊名号，当为天下以身作则，然我既没有为帝姬做好表率，而今还要连累天帝来替帝姬担责，实乃不礼不节。”在场之人除了如来尽皆跪倒，元始天尊上前双手扶起天帝，道：“老夫，实在惭愧，老夫自愿替帝姬担了这罪责，自贬下凡，重入轮回，历经八苦，以赎罪过。”
润玉心下大骇，虽猜想这可能是个局，却不得不诚恳道：“天尊，何至于此……”
忽然，花界的老胡转向天帝猛地磕头，高声求道：“天帝陛下，帝姬虽然尊贵，但岂有叫元始天尊自贬代罚的道理？若是原始天尊自贬了，便是骂我等没有忠孝礼节了，陛下，小仙恳请陛下娶帝姬为天后！”
老胡的反应，瞬间叫所有人都醒悟出解此僵局的关键，纷纷掉转方向冲天帝叩首山呼恳求：“请天帝陛下娶不染帝姬为天后！”
润玉被原始天尊抬着双臂，跪不得，被迫鹤立鸡群般站在一众跪地人群中，听着众人的山呼请求，一下子便被逼到了绝壁之上，真正是退无可退了。他感受着元始天尊施加于他手臂上的力道，心下了然，元始天尊亲自屈尊的以退为进果真是再好不过的破局之法，叫他费尽心力控制的局面顷刻间土崩瓦解……
听着脚下山呼的恳请之音，加冬已完全明了了神祇们毫无可能撼动的决心，斗母元君之前的努力在此刻已全然白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天帝往火坑里跳，他们已再无他法。加冬看着双唇紧抿的天帝，晓得他并不是个可任人拿捏的主，且他是有大勇之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成常人所不能成，况事关他极在乎之人，若将他逼到绝境，他怕是不会在乎什么尊卑差别、生死天命，只会破釜沉舟，鱼死网破！加冬担心他为了不染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准备劝不染自行应允了以免再生事端，可一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是空无一人，加冬一下子慌了神，怕惊扰众人不敢出声，只能着急忙慌的用眼睛到处去寻，可满场扫视去，却根本不见人影！加冬紧抿嘴巴，心下急得上火，如此紧要关头直接关系人突然没了踪影，那天帝不就只剩任人宰割的份了！
加冬正六神无主地四处找巡着，就听一声嘹亮的佛号忽然平地而起：“阿弥陀佛……”
佛号嘹亮如洪钟，瞬间涤荡掉满场的嘈杂和浮躁，使一切重归平静，也叫人们终于记起了这里还有位如来尊佛，润玉深吸口气，一时间心如明镜，众神祇的算计果然是从开头到结尾都计量的天衣无缝的。他苦笑一声，向不染方向看去，却只看见孤零零站着的神情慌张的加冬，听着余音未绝的佛号，一丝希冀的微暖突然袭上心头，他缓缓抬头循着尊佛方向看去，就见不染站在佛祖身旁，正侧着身和佛祖说着什么……
“诸位……”佛祖唤道：“帝姬与老衲说，此事前因后果她已理清，她自愿认罪伏法，却没有连累旁人代其承担罪责的道理，天后之位她亦不愿强人所难。”
“这是要做甚？”东王公蹙眉喃喃，看向佛祖和不染，一种无法掌控的预感卷土重来，元始天尊亲自出面施压，明明就快要水到渠成了，她突然半路杀出还抬出了如来佛祖，她这是要干什么？
不染站出，扫了眼东王公等人，端的是睥睨苍生的姿态，说话的语调已有了起伏，但婉转清丽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听了心慌得很：“你们方才通过多方辩论向我证明我若诚心诚意的赎罪唯有下嫁天帝做天后攒功德这一途，可方才天帝立场已明，而我么，刚醒就稀里糊涂的着了某些人的道犯了稀里糊涂的罪，我心有不甘，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如了某些人的意去当什么劳什子的神仙攒什么劳什子的香火……”
周围之人闻言皆噤若寒蝉，帝姬本事通天，光拔一个鸟毛她都能拔倒一座百万年高台，拔毁了整个蟠桃宴，如今又说不想这么轻易的如了谁的意，那她是准备再掀起多大的浪啊！西王母欲要出言阻了不染胡来，却被天帝捷足先登：
“不知帝姬是何打算？”
不染双手交叠于胸前，昂首步出，边走边道：“这天后之位你不想给，我也不惜得要，但这罪我既认了就没有食言的道理，既然如此，不如将它做个彩头，你我二人公公平平的较量一番，以结果定其归属，”不染走到润玉面前停下，特意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众神祇，再回头笑道：“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润玉深深地看进不染的眼底，干净澄澈的眼眸里除了坦荡和陌生他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他不甘心，只淡淡问道：“如何较量？”
“我观天帝方才谈吐，实乃有勇有谋的麒麟人物，况这天后之位天帝比我更在乎，这较量的规则、内容自然由天帝来定，为免得有些人觉得你我会弄虚作假……”不染伸手指向身后的佛祖：“我请这位老和尚作裁判。”
佛祖闻言又念了声佛号默认了。斗母没说话倒是西王母瞬间火冒三丈，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个前程尽忘的小祖宗，正想要出面阻止不染这招明晃晃的暗度陈仓，就被东王公拦了回来，他低声提醒道：“佛祖在，不可造次……”
“多谢佛祖、帝姬。”润玉了悟，正色行礼，看了眼转向佛祖双目微眯的元始天尊，毫不迟疑道：“帝姬若嫁我为妻，必是要遵我天界夫为妻纲之礼法，入我宗祠，奉我祖宗，敬我长辈，爱我孩儿，绵延子嗣，同立朝堂，共担风雨。不论较量什么，小神只有赢了帝姬才会有胆量与颜面和始祖帝姬做夫妻。”颜面与胆量二字一出，众神祇便是再没有了强逼的道理，天帝已然表态，这是他让步的最后底线，除了应允再无他法。
“噗嗤。”有人低笑出声，长芳主看向老胡，老胡忙压低声音赞道：“上神和天帝的这招实在高明，两人同时表态各退一步，又请了如来尊佛出来压阵，堵得神祇们无话可说，现在这个比试方法，无论比什么，只要比个天帝不擅长的，天帝输了也不丢人，还算不得假，上神也不用做天后。兜兜转转，想困的人没困住，神祇们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厉害啊！”
有点理清这曲折大致轮廓的银杏芳主忽然小声问道：“那谁更厉害？”
老胡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衷心赞道：“个顶个厉害。”
斗母元君上前，将手里的浮尘恭恭敬敬地呈给元始天尊后，甚是平和地问道：“天帝打算比什么？”
“比武。”明了的皆暗道果然“若是小神侥幸赢了，便求娶帝姬为天后；若是小神输了，便是万不敢匹配帝姬的，还请众天尊赦免帝姬罪责。”
原始天尊接过拂尘，往臂弯里一甩，淡然转身道：“准。”
“多谢……”
天帝还未谢完，东王公已道：“帝姬的修为，天帝方才应是领教了，无论如何比，这究竟悬殊太过，为显公道，本座提议，二位还是卸了灵力，单拼拳脚的好。”
“准。”润玉还欲争辩，不染已十分痛快的答应了……
润玉看向不染，对于她天生的自信感到一种空前的无力，长叹口气，忍着胸口的疼痛努力回想着他们之间单拼拳脚的几次过招，一边计算着不叫众人看出破绽的对招走位，一边走上前，随手幻化出一双白色云纹缎靴，放在不染跟前，不染疑惑问他“这是做甚？”
润玉看她一眼“等会打起来拳脚无眼，帝姬身娇肉贵的，在下怕不小心伤了帝姬。”
“放心，你应该打不过我。”不染如是说着但还是将靴子套上。
润玉低头看不染穿鞋，只淡笑道：“不打怎知。”
这时，佛祖手里的一串佛珠凭空挥出，飞过二人头顶，在佛印广场上圈出个不大不小的领域，众人四散腾出空地，不染与润玉互看一眼，润玉抬袖作请，不染点点头，二人一齐步入，佛珠开始散发淡金色的光线，一束束的向上延伸开去，将这领地做成了一细密的笼。佛祖呼了声佛号，道：“帝姬既请老衲做裁判，这规矩便按老衲的来，单拼拳脚，不可流血，更不能伤及性命，以佛珠为界，先过界或触界者，输。”佛祖看着二人分做两边已然对立站定，便道：“如此，开始吧。”
不染与润玉齐向对方行了一礼，润玉道了声得罪，先发攻势，不染曲步瞬移，躲了两招才开始出手抵挡，可抵挡不过两拳，润玉脸色微变，不动声色换了招式，不染亦步亦趋跟着换了招式……
旁的人有懂拳法的，不由自主地咦了声，一旁不明就里的小声问道：“哪里不对？”
“不是不对，是大不对，不染上神的招式看似迅猛变化，不失力道，却是照着天帝陛下的复刻而来……”
“复刻？对敌招式，只要有用就行，哪管什么一不一样的？”
“关键就是，每一招都是天帝用过的。”
“你的意思是说，上神不会拳，而天帝在现教？”继而咂舌“天帝陛下这是有多怕自己输不了啊？”
“咳咳，”有人出声提醒“这是天帝陛下怕自己胜之不武！”
周围静默片刻，然后步调一致点头道：“对对对，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这般说着，再看向场中，不染一招转身右蹬脚已迎上了天帝的左蹬脚，两人力道相当，两脚相击，余力震的二人同时向后退去，两人急速稳住身形，差点都撞上了身后的界限，润玉凝神，细想方才已将拳法大体教清，现下便是看不染自己作何应对了。他一转身起手上势，不染立刻迂回攻来，他一招单鞭，欲收还攻，不染迅疾变换，以粘相抗，顺势而为，一脚虚一脚实，左右开弓，一挡一劈间即泄了他的攻势，又紧接快拳连攻，及至一招双峰贯耳直击肚腹，润玉转身搬拦捶，上步拦掌断了她的强攻，同时了然她已将方才所学融会贯通，便放心专心出拳，转眼二人便过了百十多招……
旁的人又问：“这是学会了？”
“是。”
“那谁能赢？”
懂的人摇摇头：“上神出拳全凭心意，自在洒脱，可天帝却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不到最后都说不准的。”
润玉同不染过招这许久，为的就是旁人看不出二人高低深浅，谁输谁赢既然说不准，那么谁输谁赢也是各自造化，全没有谁的故意为之，润玉与不染缠斗数招后终于瞅准了她的一个惯常失误点，一招倒卷肱撤步错手便捉住了不染的手腕，顺着后坐之力将她往后扯去，平地一挥，便将不染凭空拖起，却是借此留足了后背空门给不染，她只需作势一旋便能转到他身后将他踹出界去！
可不染这么被他旋于当空，却并没有按他设想的反攻，反而满脸疑惑地拽着他的手，就这么半空里飞转着，润玉不明就里，急切地想要提醒，却是一抬头就撞进了不染琉璃色的眼睛，润玉瞬间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了无境，了无境坍塌，他急忙拉住她的手，一脚踏上湍流忘川里的一块裸露的礁石，因为匆忙手上下意识用了十足的力气，一拉之间竟将她拉的平地飞了起来，她那时的眼睛就是琉璃色的，如水冰凉却并不刺骨，干净的宛若明镜台，一尘不染！
记忆叫润玉忘了周遭，仿若回到了当初，看见了她掉落素纱的脸，然后他松了手……
不染好像亦是心不在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甩了出去，润玉胸口的陨丹一痛，叫他回过神，眼看着不染就要飞出去了，忙飞琼过去要把她拽回来，可此时不染早已触到了光束，谅润玉使出了仙法将她及时接住了，那佛珠做的界也早已散去，佛祖捏着回归的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东王公的声音紧跟着宣布道：“帝姬天帝比武结束，帝姬先出界，天帝胜，择日完婚。”
周遭的人连忙躬身道贺，天界的人尤为兴奋，而当事两人仿佛一切与他们不相干，不染看润玉的眼神有些迷离，润玉搂着她心里简直五味杂陈，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明白，她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未来或许艰难苦恨，此刻，他只愿搂着她再不放手。
有血从润玉的嘴角流下，滴落到不染的手上，又默默隐掉，不染看着始终搂着自己的人冲她微微一笑，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心疼的感觉，正要说话，面前的人却突然没预兆地闭目栽倒，不染反应不及，就这么顺带着扑到了他的身上，她看着他惨白的脸，熟悉的场景映入脑海，呆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直到耳畔一声“阿爹！”如平地惊雷炸响，她被人拽了起来，往后拉走，然后有许多的人一拥而上，她一直盯着他，直到人群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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