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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这是谢家哪位姑娘?”

  太皇太后询问宫人,福公公立马回话:“禀太皇太后,是礼部尚书谢元嫡女,谢乔。”

  同是谢家女儿,才华情操大相径庭,谢大小姐才貌双全,早已人尽皆知。

  谢府乔二小姐幽闭简出,从不与人交际,且有不善流言在外,此刻轻纱遮面更加引人好奇遐想,阵阵私语。

  “原来是足不出户的乔丫头,如今也这般大了,为何不以真面示人?”

  “就是啊!”

  “......”

  “上前一步,让哀家看看。”

  “是......”

  谢乔心下忐忑,慢吞吞走出珠帘,鼓起劲大大方方演起来,踩着小碎步作弱柳拂花状,人本就清瘦单薄,脚底轻浮,似要迎风而去。

  面纱上眸光流转,她眼神哀婉凄切,似娇嗔似委屈,又似暗送秋波,男子怜香惜玉,此景过分妖娆,竟移不开眼,女宾坐席有人频频咒骂“作妖”。

  “好孩子,可是身子不适?”太皇太后见她如此模样,竟倍感心痛地蹙眉,关心起来。

  “谢太皇太后垂怜,臣女自小体弱多病,面容惭愧,恐惊吓诸位,不敢以真容示人。”

  “不妨事,哀家见你甚感亲近,你摘去便是。”

  “这......臣女遵命......”谢乔心中一半窃喜,一半疑惑。

  喜的是一切在她意料之内,惑的是不知道太皇太后寓意何为。

  面纱落下露出一张惨白阴蜇的面容,神情凄凄诡异,嘴角挂着苦笑,鬼见了都发愁。

  众人先是一惊,举扇拂面连连摇头,更有甚者失声尖叫。

  “难怪深入简出,长成这样怎么能放出来吓人。”

  “就是啊!”

  “我要是长成这样,还不如一头撞死,还敢这般污了圣上眼!”

  “就是啊!”

  “......”

  “啊!启儿!我的儿啊!你走的那日,便是这般模样......可怜为娘一片心,恨不能跟你一同去了!”太皇太后失声痛哭,激动起来气息难顺。

  皇上紧张搂住她,众人忙跪下,毋敢直视。

  这一幕戏硬生生打得她措手不及,谢乔呆呆定在原地,不知太皇太后是演得哪出。

  “放肆!还不快快跪下!”福公公见她未跪,呵斥一声。

  太皇太后思及先帝,久久不能平复,准备摆驾回宫,临走前回过头:“谢家孩子,你随哀家来”。

  正所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此时谢乔并不知道,正是这一年迂回宛转的春风,吹散了曾经所有乏味无趣的平静安然。

  无形的命运之手扭转了众生前行的轨迹,让原本不相干的人啊,搅和在了一起,彼此纠缠、拉扯,蹉跎一生。

  人生少圆满,千万莫求全。

  春日宴,下一场谢乔无缘参与,料想应该是欢歌雅乐,挥墨频频。

  邹芮不负众望,反弹琵琶敦煌舞拔了头筹。谢嫣不甘示弱,广袖惊鸿舞艳惊四座。

  邹芮谢嫣,京城双姝,名动四方。

  谢婉看似不争,弹唱《越人歌》,得方皇后赠珠之赏。一副清丽好嗓,慰籍若干寂寞心,侧颜巧笑兮赤子天真,悄然潜入一双深邃的眼睛。

  冗长回廊、寂静宫殿、催魂木鱼声……

  恐怖梦象直指,寿康宫!

  “砰砰”……

  “砰砰砰”……

  心跳逐步攀升,她跪在大殿前,盯着香案上的木鱼出神,手心一摸全是冷汗。

  檀香青烟袅袅,座上人手挽念珠,倚睡贵妃塌,面容和蔼似尊佛。

  谢乔屏住呼吸不敢妄动,生怕她下一秒化身修罗,将自己拖进阿鼻地狱,永世不得安宁。

  夜深,也不知跪了多久,她才慢悠悠醒过来,接过姑姑递上的茶水漱口,闭目摩挲念珠,当谢乔如透明。

  观其气,正邪难断,但肯定来者非善。凡久经岁月有故事的人,大多或深沉不见底或喜怒无常,让人琢磨不清。

  若说她有恶意,方才宴会之上,实助自己解围,若说没有恶意,推波助澜亦是她所为。亏自诩天赋,能观人入微、洞察人心,实则涉世未深,历练远远不够,难登大雅之堂。

  这番情景,当如何自处?

  良久,太皇太后说道:“给她打盆水吧。”

  “诺。”

  一盆清水放在她跟前。

  这是何意?让我溺水自裁……这个盆似乎也不能够。

  “请姑娘净面。”姑姑好心提示。

  瞥见水面倒影的凄惨容颜,只把谢乔吓了一跳,仅顾着揣测,俨然忘了这茬。

  谢乔掏出丝帕轻轻擦拭面部,料想太皇太后以为她轻纱掩面是待价而沽,为求一鸣惊人,遂托词要她揭开面纱,应是想顺水推舟助她中选,没承想谢乔暗里来了这么一出,太皇太后又作势演上了。

  说来说去,是盯上她了。

  谢乔偷偷打量太皇太后,见她面容安宁,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皱纹斑驳中衬托深邃沉静的眼眸。

  四目相对,谢乔一怔,惊得猛然低下头。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谢太皇太后赐水。”

  谢乔反复提醒自己,祸从口出,必须步步为营,一步错恐遭祸端。

  “跪累了吧,起来说话。”她漫不经心地说。

  “臣女谢恩。”汗水浸透中衣,背上粘连,浑身难受。

  “谢度与哀家是旧相识了,你祖母夏荣远胜过哀家亲生姐妹,可惜荣儿走得早......”

  谢乔思索片刻:“臣女幼时,祖父已回祖籍休养,至今有十余年未见了。”

  “呵,谢度啊谢度,堪堪大才,一生傲然风骨,晚年却做了缩头乌龟,堂堂大家谢氏,家道沦落至斯,后辈不中用……”

  脸是个什么玩意儿,说变就变。谢乔惶恐连忙跪下,不敢抬头,仔细琢磨着,原来竟是爷爷惹的祸。

  “你父谢元......”她自顾自说着,目光如炬盯着谢乔,“父女俩有点意思,在哀家跟前,到底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臣女惶恐……”怎么爹爹也有份!

  她一拍香案怒起,仰天长啸:“惶恐?你知道什么是惶恐?”

  “当年刘谢齐邹,唯有你谢家谢度可与我刘氏一较高低。”

  “再看看如今这世道,是他方氏一家独大,齐家灭族,刘家掣肘,邹翰群那老匹夫倒向方氏狗贼......”

  “吾孙皇位岌岌可危,而你谢家当真苟且!”

  “可怜我启儿生性单纯,无辜被害,仍对方颐琳深信不疑……我刘善瑜对天立誓,不惜一切,也要姓方的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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