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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血溅喜房


  那刀锋上的暗红色长袖还兀自挣扎不止,我心脏几乎停跳,嘶吼着叫出一句“公子”。

  公子酉却半分不乱,一旋身间那长袖已被割为两截,而他手一震掌中已多了把长刀。来者不及他抽刀便二击再至,公子酉左手一抬以刀鞘相迎,拇指一弹,如虹的刀身便已入了右掌。

  行云流水,片刻不滞。

  却见他手臂自右而下轻轻一撩,一股极凌厉的刀气汹涌而至,屋内长燃的喜烛霎时“噗”“噗”“噗”灭了个干净。一室顿时陷入了黑暗。

  屋里的刀剑声仿佛瞬间停了。我一把撤下自己的盖头,悄悄伸手抢过一盏烛灯,捋掉了蜡烛露出里面尖锐的灯座来,有利器在手,我的心顿时安了些许。

  然而那杀气的停滞只是一瞬的时间。几乎在我握住烛台的同时,屋内雪影般的刀剑交互便再次炸起。一时间人影相错、金石相撞,拥簇的室内根本经不住如此暴力的动作,喜帐子、喜褥子、喜桌子接连碎裂,布革撕裂声、竹木折断声乱作一团。

  我屏住呼吸悄悄起身,吸气侧身躲进了床铺与墙的缝隙之中。整个床都挂着水红色的喜帐,层叠繁复,却正是藏人的好地方。我握紧烛台,手指轻轻挑起了一个缝隙,屏息往外看去。

  此时就着屋外的悬壁灯和月色我方看清,来的有三人,此时正团团围着公子酉。他们的武器十分奇怪,我刚开始看到兵器的雪色以为便是寻常刀剑,此时再看却是个一臂长的铁棍,上面是个似钩似镰的刀头。打法也十分古怪,横挡可为棍,前递可作钩,下劈可作刀。又因兵器本身短小,十分灵活,几乎无孔不入。

  公子酉的长刀虽未落下风,却吃了个刀身长的亏,在狭小的空间里施展不开,一时间也无法脱困。

  我看的心中着急,有心出去帮他、或叫人来,却又心知我只要一踏出去便会沦为众矢之的,还要连累公子酉保护我。当下只好更握紧了烛台,屏息等待。

  屋内已不剩什么完好家具。那三人身法腾挪渐渐疲滞,而公子酉的刀气却一层一层得暴涨,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胜负即将分晓,我微微舒了口气,眯着眼睛准备找一个溜出去的时机。

  月色映着人影交错,我定睛看着,忽的却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不对,来的不是只有三个人吗?可为何此时映在喜帐上的影子,却有五人之多?

  不及细想,却见那第四个影子一闪便到了喜帐前,手中的雪刃片刻不停一击而至!若是我还在喜帐里呆着,此时定然被扎了个透心凉。

  那人一击不中已知帐中无人,一抬眼间眸中杀气大作。我心中一惊,一声细微的轻呼声没防备脱口而出,虽几不可闻但我心中顿时一凉。果见那人猛一扭头,双眸如电向我藏身处看来!

  然还未等我举着可怜的小烛台出去螳臂当车,房内空气瞬间一滞!我瞬间头皮一麻、双膝一软,今日在射珠时那种被臣服的感觉再次显现——是“睁眼”!

  兵器落地声接连传来,站在喜帐前的人也闷哼一声,却听公子酉低笑道:“燕门怎地如此小气。凭你们几人,还想搅出风浪?”

  第四人桀桀冷笑,“唐酉,你这狡猾小人……”

  “回去告诉你主子。”公子酉淡淡道,“我敬燕唐两门世代交好,这次不予计较。若在敢来撒野,便休怪我不念情分了。”

  那人冷哼了声,却不敢多说,人影一闪瞬间便消失了。

  我一把拉开喜帐冲了出去,却见公子酉正手提长刀,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一见我出来,便回身露出个浅笑,快步过来摸了摸我的鬓发,“吓着了吗?”

  我摇摇头,目光看向地上。却见先前三人横倒在地上,脖颈处侧掌宽的割喉伤犹在争先往外涌着鲜血。其中一人还没有死透,无神的双眼瞪着天空,身子如搁浅的鱼般微微抽动着。

  一股寒意蔓延至全身。我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下一秒一人率先冲了进来,却是二师兄,他后面紧跟着阿爹、姊姊及一大群人。

  “这、这……”阿姊脚一软,被后面的大师兄扶住了。阿爹铁青着脸,怒吼一声,一掌击碎了张只剩三条腿的木桌。

  二师兄脸更是惨白得不像个活人,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三具尸体,踩着血泊过来,未及我开口便伸手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我鼻子狠狠撞入他的胸口,鼻骨一酸差点儿没疼得掉下泪来。

  他从未与我如此亲近过,我本略略尴尬,却忽觉他扶着我后脑的手还犹自微微颤抖。顿时心里一慌,想推开他,却又抬不起手。

  但他只是一瞬便放开了我,旋即转身冷冷看向公子酉,“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是酉倏忽了。”公子酉歉然道,“未曾想到贼子如此大胆,竟在婚礼当日便猖狂——”

  “我问他们是谁!为何要来!”二师兄低吼,近乎粗鲁地狠狠盯着公子酉,胸口似末路野兽般急促起伏。

  公子酉话语微顿,眉头似沉了下。

  “仲林,不得对公子无礼。”阿爹沉声道,“你小师妹差点遇害,调查谁是主谋才是正事。你在这里撒泼瞎吼什么!”

  二师兄闭上眼睛,猛吸了口气,竟拨开众人兀自扬长而去。

  他一向冷静自持、举止有礼,此时这般负气离去,把我们一帮人都看愣了。阿爹似是有些尴尬,强笑着对公子酉道:“臭小子没教养,公子别和他计较。”

  公子酉微笑着摇头,“怎会,仲林与孝娴兄妹情深,也是关心则乱。”他顿了顿,俯身从地上捡起了把那古怪兵器递给了阿爹,“棍为身,钩做头,镰为刃。掌门可认得这是什么兵器?”

  阿爹接过,入手时目光顿时一沉,“这是……燕门的‘鹰喙棍’。”

  “好眼力。”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说出那三字的刹那阿爹脸色顿时沉冷了很多。他看着那尤带血迹的鹰喙棍,目中是三分恨色,三分狂怒,三分阴鸷,还有一分的——惊惧。

  “散了!”阿爹蓦得大吼一声,扭头冲外面乌泱泱的一群人一挥手,“挤在这干什么!没的洞房闹了!都回去各自房里!”

  阿姊听闻顿时一急,甩脱了大师兄一把拉住阿爹,“爹!还没说清楚。燕门人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们跟咱们又没什么仇,怎么会……”

  “长姑娘,”公子酉柔声拦住了她。他不动刀剑之时面色和语气都是极平和清浅的,若夜风抚深潭,让人不自觉地便平静下来,“此地人多嘈杂,我们去别处细说。今夜还是孝娴的大婚之夜,新婚的小两口还没见过面呢。”

  阿姊红着眼睛看他,嘴唇微颤,却没再说什么。

  阿爹眉头紧紧皱着,粗声嘟囔道:“是了,那小子——那小子人呢!哎你,快进来了!自己的新房不敢入么!”

  他手一指,外面的人群顿时自动分开了。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却见一身穿吉服的微胖少年正束手束脚得站在人群里,此时被我阿爹这么一叫,顿时吓得头冒虚汗。

  我俩隔着一室狼狈、三具尸体、满地血泊两两相望,一人惊慌,一人怔忪。

  我脑子空白间竟有些想笑——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婚礼,比我更倒霉的新娘么。

  那少年踉跄着被推进来,看见地上的狼藉顿时轻叫了一声,脸色煞白。阿姊赶紧叫了几个小弟子来收拾残局,其他围在门口的人则被阿爹一声怒吼给轰了出去,瞬间稀啦走了个干净。

  我见阿爹和公子酉也要往外走,顿时顾不得那么多上去拉住阿爹,急道:“爹!你们说什么我也要去听。”

  阿爹蒲扇似的手一拍我头顶,笑道:“胡闹。大婚的夜里,你个新娘子乱跑什么,好好呆着。有爹呢。”

  我大急,正想再多说两句,却被他囫囵揉了揉头发,早上一个时辰才做好的发髻顿时散了个彻底。他垂头看着我,鼻子忽地抽动了两下,在这满室血腥狼狈中竟露出个略带惆怅的笑,“小丫头竟这就嫁人了……真快。”

  我怔怔看着这老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好生歇着吧。”他丢下一句,高大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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