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特级”的存在

落雨如注，深深浅浅的水洼中溅起涟漪。虚假的倒影里，世界被迅速地破碎，随即又再度汇聚。

        “啊、那个，请千万要小心！”伊地知洁高小心翼翼地停下车，手忙脚乱地从旁边的抽屉中拿出一把伞，重复着他先前早已说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话语。“虽然五条先生说您很厉害，但是……”

        但是“帐”里面的情形似乎也并不乐观。而且据他所知，这是这位加入到咒术高专后的第一个任务——

        一只纤细而毫无瑕疵的手落到黑色的伞柄上，微微收紧，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几根略带着青紫色的血管，无端地为主人增添了一番令人怜爱的气息。

        伊地知的目光忍不住顺着接过伞柄的那只手往上看，却恰好撞上了一道波澜不惊的目光，以至于他的心跳都差点停了一拍。

        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冒犯。

        “我会的。”柒夜莉丝敛下才进行的思量，朝对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谢谢你，伊地知先生。”

        她推开门，在风雨肆虐到车内的空间之前撑开了伞。只是雨势实在太大，还是有几滴从车顶上滑落下来的冰冷的雨水落在了她的衣袖处，顺着她的的手腕淌出了一个懒洋洋的弧度。

        “嘭。”

        车门被轻巧地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伊地知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撑着伞的少女走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显得无比羸弱，然而她的脚步却一刻不变，直到没入“帐”的所在。

        “柒夜莉丝小姐，穿的是军靴啊……”坐在原位的驾驶者看到最后，最后留下印象的却是对方脚上的靴履。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一点，而不是像接到这位小姐之前那样思考着这次任务究竟还有哪里容易出现意外。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步履过于平静了吧？

        那双皮靴泛着冷硬的质感，踏进了破碎的世界。

        --

        “那么，现在是理论课时间——！”

        “……究竟有哪个老师放着教室不去，跑到学生宿舍来上课啊？”才在宿舍里做完热身的柒夜莉丝从洗漱间出来，脖颈旁还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而且单从擅自闯入私人空间来说，我可以把你关进监狱吗？”

        这才早上五点半，天刚刚擦亮。

        “诶呀，老师可没进你的宿舍哦~”

        柒夜莉丝仔细看了看，对方坐在窗台上，虽然腿很长但是的确还没碰到她宿舍内的地面。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一边把毛巾放回架子上，一边冷静地开口。

        “根据法律规定，不仅领地，这片宿舍内的领空权力也算是我的私人空间。”黑发的少女顺手整理了一下毛巾的边缘，让它看上去更平齐一点，“这是最新律法的第七章第十二款倒数第三条的细则，介于这是针对军警额外设定的，很少有人能用上。”

        “……啊这。”

        五条猫猫：笑容僵住。

        但是柒夜莉丝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毕竟她现在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警，充其量大概算个“黑户”。要等到她正式回去对接完毕后，“军警柒夜莉丝”的身份才能被再度激活。

        现在的她只是“咒术高专一年级新生柒夜莉丝”。

        “所以，老师你有什么要讲的内容呢？”

        黑发的少女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纤长的黑色眼睫轻轻扑扇着，一副乖顺无害的样子。她对待五条悟的态度，和一位刚刚入学的学生对待新老师的态度没有什么不同。

        冷静、持重，还带着小小的疏离。

        刚才的玩笑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啊，我有一点事情要去解决。”回过神来的五条悟满不在乎地揭开了他前来的目的，“不过在那之前——”

        ……

        踏入“帐”后的柒夜莉丝撤下了手中的伞。

        和外面阴沉的天空不同，里面的天气意外是一片干爽的晴天。只不过四下空荡荡，安静得可怕。

        因为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柒夜莉丝一时之间，生出了一种“我是来干什么的”错觉。

        ……不是说进来之后就要准备好应对诅咒了吗？

        她索性把还滴着水的伞柄就扔在这入口处，省得到时候找不到该从哪里出去。

        对，这是因为柒夜莉丝——

        --

        “有些事我要提醒你，虽然不一定会给你造成麻烦，但你多多少少最好还是了解一点。”

        黑发的少女听着窗台上的人一点一点地告诉自己咒术界的某些条款，偶尔认真地点头示意自己理解；气氛不算紧张也不算散漫，倒像是正常的教育与学习关系。

        “……最后，介于你没有真正意义上能够使用的咒力，进入‘帐’的时候，记得做个标记。”

        晃悠着双腿的五条悟竖起手指，表情上了几分玩味。

        听上去惊世骇俗的言论——进入到以“咒力”为根本的世界中却并没有掌握主动权的力量？

        这本该是任谁都不可能轻易相信的事情，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无比自然。当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听着这些的人也表现得非常平静就是了。

        “多谢告知，我会的。”

        --

        不存在和其他咒术师一样的“咒力”，这就是她为什么把伞丢在这里的原因。

        如果解决完里面的事情却找不到进入的地点，就可能会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毕竟这一片空间还是很大的，她并不想出去之后发现自己出现在和原来南辕北辙的场所然后不得不打电话发送定位。

        但是“帐”拦不住她。

        这也是五条悟说的。

        于是柒夜莉丝脚步不变朝着那道似有似无的幕布走去，并在快要迎面撞上的时候穿过了它，来到了另一片空间。

        奇怪。

        丢下黑伞的柒夜莉丝垂眼看了看地上的一小摊水渍。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但也并非所有。

        从水渍上毫不留情地踏过去的黑发少女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面前的晴日里。

        “如果可以不费力气地解决……当然最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

        或许就连伊地知都没有发现，他虽然出于对柒夜莉丝外貌的判断对五条悟说过的话将信将疑，但却在不知不觉中也降低了对其他现象的感知。

        那就是身为“第一次出任务”的柒夜莉丝，除了从他这里接过去的那把伞，其他什么也没带。

        少女身上新订做的外套下，哪怕一样对咒术师来说能作为“武器”存在的事物都没有；然而她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走进了那个凶险未卜的空间内。

        不，倒也并非全然平静。

        至少如果有人能看见柒夜莉丝的双眼，就会发现暗涌的黑色深处，令人不寒而栗的事物正在迅速滋生疯长。

        “……既然讨厌疼痛的话，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是谁同她这么说过呢？

        辨不清情绪的话语中似乎微微带着叹息，最终却只是化为细碎的沙砾随着风散去。

        阳光留下的热量再怎么温暖，也依旧会在消逝后迅速化为乌有。

        --

        “理论上来说，咒术师能解决的咒灵等级要往上推一到二个层次。四级咒术师能解决三级诅咒，三级咒术师能解决二级诅咒……一级咒术师能解决特级。”

        “那你们咒术界还会出现纰漏？”柒夜莉丝淡淡地开口。

        她说的是由于咒术界解决麻烦不够及时导致影响外溢的事情，也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因为人手不够啊。”五条悟假装没有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我不也是在天天加班的吗……况且现在的咒术界满打满算也就才三个特级咒术师。”

        “哪三个？”

        就连被称为“最强部队”的“猎犬”好歹都有五个人，哦，现在是六个。咒术界这边还要学生顶上，那确实算得上是人丁稀少。

        “九十九由基，我，还有……”

        对方原本流畅的话语似乎停顿住了一下，引得柒夜莉丝略带不解地抬起头。

        五条悟看着对面朝自己望来的少女，压下了喉间倏然的涩意。

        “……乙骨忧太。”

        “他是高专的三年级生，对你们来说是很可靠的前辈哦~啊，对了对了，之后也很有可能接替我的位置来着，想当初……”

        白发的青年好像是带着轻松的微笑，却让柒夜莉丝没来由地联想到了些许毫不相干的事物。

        像是原本平整的纸张上支离破碎尽归于无的空白，又像是海底两万里下埋葬着的无人知晓的哀鸣。

        她的心脏依旧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却仿佛忽然失去了什么所有物；

        窗台上的人的声音忽然飘得很远，却又依旧无比清晰。

        明明窗外的初日才刚刚露晓，她的眼睛却被灼伤得有几分酸涩。

        真是……奇怪。

        奇怪而又让人不虞。

        柒夜莉丝想。

        她讨厌这种在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不在她掌控范围内的事物。

        ……

        “好的，我知道了。”

        五条悟没能在对方脸上看出任何异样。黑发的少女只是平静地记下了他告诉她的内容，然后在他离开的时候同他说了声再见。

        这是应该的。

        走在路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的白发青年踢开跟前的一块石子，这样告诉着自己。

        能够在相隔这么久的时间后以这种方式再度见到她，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因此，不管对方现在是什么状态、资料上记载了什么经历，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又或者，他其实对于那个时候消失的她再度出现后的“失忆”，甚至于怀有了几分难解的、自暴自弃般的释怀。

        这样她就不用知道其他的事情了。

        那个人在她下落不明的记忆里，永远都会是蝉鸣声中穿着高□□服的少年。

        ……

        --

        走在四下空旷的“帐”内建筑中的黑发少女的步调渐渐地加快了。

        柒夜莉丝朝着在她随便认定的一个方向走去。

        大不了就把这里翻一个遍好了，她想，总能找到的。

        等她找到了，就是解决完这里、向下一处进发的时候。说到底，这只是她所正在探索的地图上，一个小小的锚点。

        ……

        她讨厌这种在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不在她掌控范围内的事物。

        为此，她将抓住“命运”想要从她手中带走的事物，撕开“世界”遮掩在她眼前的帘幕——

        以任何方式。

        “好了，让我猜猜看，你在哪里呢？”

        步履轻快的少女仿佛念诵着优美的诗歌，清晰的词句间萦绕着低低的笑意，在周围的空间内回荡。

        她的步伐踏过长廊，探过一个个房间，翩然而至又翩然远去。

        ……

        地下。

        黝黑一片的房间内，拥有着数十只触手的咒灵缩在一角，遍布在上面的眼睛正疯狂地四下张望，然而谁也不知道它究竟在看什么。

        “咳、咳咳……”哑着嗓子的咒言师轻咳了几声，结果被对方迅速分出的触手将嘴捂得严严实实，可以说是相当具有警惕意识。

        像极了你在玩游戏时反侦察敌军的队友

        完全丧失了体力的狗卷棘只能靠着少许的空间进行微弱的呼吸。索性这只咒灵对于自己的猎物安分的现状已经满意了——当然，也可能是分不出更多心神——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他在同对方进行最后的周旋时体力不支被抓住，但对方却并没有立刻解决他，而是一下缩到了这栋建筑最底层的房间里，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

        ……让对方这么害怕的，是五条老师吗？

        强撑着一口气的狗卷棘试图朝着门缝底微微透过的少许光线向外看去，但却一无所获。

        对方似乎还没有找到这里。然而咒灵的触手，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其他原因，却勒得越来越紧。

        本就消耗过大的咒言师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连带着眼中原本能够看见的、门外的光线也逐渐陷入了昏暗。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昏迷的最后一秒——

        黑暗，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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