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社大”毕业分子

　　秋天到来的时候，艾语然心里的期盼变多了。不知道身边的人怎么回事，无论亲戚还是朋友，生日总会凑到九月以后。

　　来到人世间，每过一个生日，大家都长了一岁。岁月让小孩长大，也带走了别人的青春。

　　艾语然有个表姐，是二姨家的女儿。和她情况雷同，早年间大人为了创业，很少把心思放在表姐身上。小时候表姐无聊没地方去，就会来看外公外婆，就算二老来了满听，这个习惯也没有变过。表姐喜欢小孩子，她和艾语然相差十三岁，比艾伊然还大两岁，所以成了三个人中的头儿。以前她只需要保护一个妹妹，现在变成了两个。

　　艾语然还是婴儿的时候，外公外婆背不了多久，所以表姐一来这个担子就落在了她身上。每次见到她艾语然都会笑，像是知道点什么一样。

　　据表姐回忆，有一次背着艾语然在外面散步，在一处居民楼看男生们玩纸牌，她个子不高，很难将整个战局都尽收眼底，所以想了个法子，爬了几个梯子，在高的地方看他们胜负。听说中途老是有个小男孩赢，有一次赢了个罕见的局，激动的表姐纵身一跳，差点把艾语然甩了出去。后来回去还不敢将这件事说出来，在心里憋了好多年。

　　她和艾语然像是天注定的缘分一样，在众多表哥表姐中，她是最影响，也是最令艾语然喜欢的。

　　表姐性格开朗，见谁都能说上两句，这种社交能力，让她特别佩服。听说小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经常拿奖回家，大人们都觉得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因为这个优点，平时的零花钱，过年的压岁钱，都比其他的表哥表姐多。

　　表姐总是给艾语然回忆她的过去，一直从小学讲到如今。后来青春叛逆的时候，没有正确看待读书带给人的改变，所以上了中学，就没有再继续学习了。

　　她成绩不差，但因为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所以开始在学业方面偷工减料。表姐说第一次尝试着不交作业，心里特别忐忑，还有点不安。但发现写不写作业，交不交作业，都没人管。实在在老师面前过不去的时候，找个可靠的理由撒个谎，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久而久之，老师失去了信心，她获得了所谓的自由，最后成绩一塌糊涂。

　　初中毕业的时候，表姐跟着一群人高兴的南下打工。青春的她正当意气风发的年纪，带着改变命运的决心，出了一趟说赚钱就赚钱的远门。

　　二姨抱着外面很苦，女儿坚持不了多久的理念让她去闯所谓的江湖，等一两个月知道钱不好挣后就会回去乖乖读书。可谁知表姐是个倔人儿，拉不下脸面，吃苦受累了不给家里说，一个人在南下待了两三年。

　　那段时间她真的很苦，因为没什么文化，所以做的都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也很少给家里人打电话，感觉都是一些琐事，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没啥意义了。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回去后又是家里人不停的劝说，正直青春叛逆的她，可能真的听不进去那些我为你好之类的话。

　　表姐告诉艾语然，第一年的时候，只有几百块钱一个月，除了必要的生活开销和房租，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过年了不敢回家，吃年夜饭那天，怕晚上和家里人打电话太煽情，所以早早的给家里打电话，制造了一个自己约了几个朋友一起过年，马上出门买菜的假象，告诉他们自己在外面过得有多好。其实那天她身上就几十块钱了，因为大多店都没开门，走了很远的路去了一家很破旧的小饭馆，点了一晚最便宜、最小份的蛋炒饭，然后回去睡了整整一天。

　　在南下打工的时候，姐姐面容姣好，骨子里还透露一种没被社会污染的气息。厂里的老光棍和表姐开玩笑，说要带她赚大钱，活儿比这轻松好多。她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事，他们所谓的赚大钱，无非是女孩落入名义上的理发店，美容所，做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买卖。

　　虽说自己穷，可表姐家庭条件不差。这种事对她来说，毫无诱惑力。人生在世，靠这张脸活下去，若真留下什么污点，后悔一辈子，永远都洗不去了。

　　来南下本来就是吃苦的，还没来的时候，表姐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没想过用什么捷径把日子过得好，因为所有的捷径，都有一些迫不得已的决定在买单。

　　南下经济发展不错，这些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来的人都带着南下淘金的梦想，可是真正把梦想实现的人少之又少。

　　表姐用了三年时间褪去了青春的稚嫩，发现外面的世界还是没有家乡的安全，心中对家有再多的忏悔，也终究有一天要回去面对。就这样，她结束了在外面漂流的日子，回到满听，得到亲戚照应，重新开始了人生。

　　这个故事，艾语然不知道从她嘴里听了好多遍。每一遍，都能感觉到表姐那时候的苦涩。问表姐难道就真没想过回来继续读书吗？她回答说想过，而且是非常想，但想的是用读书的借口带给她生活上的安逸。这种日子能让她再打着学习的幌子在学校里混几年，要说好好读书，已经读不进去了，还浪费家里的钱。

　　在满听的时候，由于这里是范平的省会，所以还是有很多想在这个城市发展的年轻人闯进来。表姐开始学美容，开始研究化妆，因为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经常得到老板的夸奖。那时候表姐有个梦想，等自己年龄大点，攒够了钱，经验丰富之后自己在外面重新办一个，就当是创业了。

　　表姐二十岁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原因，每天都打扮得光鲜亮丽，有一天她正下班回家，朋友却邀请她出去吃个饭，想来无事可做，便答应了下来，可谁曾想，那一次，被她现在的老公一眼相中了。

　　原来对方不仅邀请了表姐，还请了几个另外的朋友。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才把大家聚在一起。表姐的老公叫余盼，大家都叫他目分。本来他和那个女生也不认识，算是朋友的朋友，机缘巧合才有这次机会，谁知他来后在这里定了终身。

　　表姐回忆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好丑，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整场聚会下来，话都懒得和余盼说几句。她根本没在乎他在做什么，思考什么，就像平常一样安安心心的坐在女生堆里，甚至都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可余盼不是这么以为的，见到表姐第一眼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泛起了涟漪，眼睛时不时地往表姐坐的方向瞟，整个聚会都特别紧张，内心激动得不行。后来通过重重困难才要到表姐的联系方式，拿到号码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打电话给她讲了一遍自己。

　　表姐不喜欢她，一开始就没怎么留意，想来最多只能当朋友了。最后余盼来表白，被拒绝得理所当然。

　　表姐在他面前特别冷漠，能一个字回答的问题从来不会说两个字。对方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但是因为不是很了解表姐的喜好，所以大多时候都费力不讨好。姐姐明确给他说她不喜欢他，让他别浪费时间了，不管过多久，都没有结果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话伤了对方，那次过后，姐夫两个月都没再找表姐了。心想可能是自己说话太过，打击到了他的信心，虽然让他伤心，但也是为了对方好，希望他不要在自己身上耽误功夫，总有更适合的人在等着他。

　　表姐后来有点愧疚，但也没太大的影响，调整好心态，以为这件事会就这样过去，谁知道，还是下班回家，余盼在她工作地点外面，捧了一束花，等了好久。

　　原来他消失的原因，是去了解表姐了。他找了她身边几乎都出现过的朋友，问了很多他们关于表姐的问题。一开始大家都莫名其妙，甚至爱搭不理，但最后被小伙子的行为感动，好像身边的朋友也都开始站在余盼那边了。和表姐玩得特别好的那个朋友说，关倪雨能有个这么喜欢她的男生，要是能成，可谓是好上加好了。

　　得知表姐脾性的余盼撩起表姐来游刃有余，很多时候表姐自己都觉得恰到好处，甚至略胜一筹，他很好，但是喜欢上他，还需要时间，所以又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余盼好像有点心急，可能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这点让表姐有点心烦，所以一次吵架后气冲冲的把他拉入了黑名单，算是可以清静一段时间了。可谁又知道，余盼知道表姐家的地址，况且表姐要出门的话，就必须走那一条路。从此他开始在楼下等她，每天早晨很早就来了，手里还总是拿着一把伞，太阳太大遮阳光，天变黑暗遮雨水。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多月，表姐觉得自己也不是讨厌他，带着试一试的态度，答应了对方。

　　一开始的时候，她总在心里提醒自己，只是玩一玩，一定不要当真。可谁知道，玩着玩着，表姐习惯了余盼的存在，慢慢地，变得离不开了。

　　听说他会给她准备很多浪漫，一发工资就给表姐买这买那，对自己却十分吝啬。他把时间都安排出来，总有那么几天带表姐到处玩，所有的活动，都围绕着表姐喜欢来进行。

　　说起表姐的情史，也算是坎坷了。初中时就有一个男生特别喜欢她，并励志将来考名牌大学，赚钱养她。听说对方长得不错，只可惜为人不怎么样，所以在表姐心里，这个人早就不可能了。然后就是一个警察，忘了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反正对方也是非常喜欢她，大冬天的骑很远的车，午觉都不睡就为了给她送个饭。表姐说她不想找个公务员，感觉对方每天都循规蹈矩的生活，倒是晓得自己有点无所事事了。

　　年轻时候的人们，都在追逐爱情的道路上不停的奔跑，为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人，总要费点心思的。很长一段时间，表姐都沉浸在余盼制造的幸福里面，哪怕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一无所有的打拼者。

　　余盼家庭条件不好，初中都没上就出来打拼了。家里姊妹多，能活着都不错了，还追求什么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啊。受偏远山区风气的影响，人们的思想就是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好了，还读什么书啊。

　　余盼来到满听才发现，原来有文化，才是改变命运最好的途径，但他没有机会了，只有厚着脸皮朝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刚来满听，住的地方是这里最差的环境，晚上睡在地铺上，每晚睡觉前还必须喷一种赶走虫子的药，不然第二天早上起来背上全是疙瘩。好像生活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眷顾他，反而因为他还是个毛孩子在处处施压，工作不顺，受人白眼，很多时候连饭都吃不起。他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可一家人还要生活，打算回去收拾东西，在满听从最底层做起。

　　可能上天看到了一个人努力，所以在生活最卑微的时候赐给他一个伯乐。在回家途中，余盼因为对修理感兴趣，刚好有个人的车在郊区坏了走不了。本来抱着凑热闹的态度上去看看，谁知这个问题他还真能解决。一车人围在那里，小伙子拿起工具就开始修，一会儿功夫，还真的搞定了。

　　贵人是城里的生意人，生意做得不大，手下才十几人。对方了解下来，才知余盼的处境变得如此艰难，于是邀请他为自己干事，待遇和其他员工一样，也不介意他到底有多少文化。

　　贵人说，干他们这行的，老实本分最重要，踏踏实实做事就行了。这些，在余盼今后的生涯中一直记忆犹新。终于稳定下来了，虽然工作很累，但总比以前好了太多，以前有干劲没地方使，现在刚好有了这样一个平台。

　　那时候余盼还没认识表姐，所以一心扑在工作中，脑海里都是挣钱，把生活过好，后来认识表姐之后，才有了更多的牵绊，赚钱养她，竖起男人的担当。

　　他们在一起很幸福，至少在彼此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方。表姐决定一生就是他了，所以为带他回家做足了准备。试探性的告诉二姨她有男朋友这件事，尽量避开他还年少无为的事实。她不在乎余盼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因为在她心里，余盼早晚配得上成功。

　　二姨不这么想，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着也要给她找个条件好的男人，生活才算有保障。对大人来说，余盼身上还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怎么可能让女儿拿着幸福和他下赌注。第一次余盼去表姐家，二姨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也不是说看不起余盼，只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也想告诉他在家长眼里他们不合适。

　　表姐说什么都喜欢余盼，不顾父母反对，更不听别人劝阻。二姨觉得想要把余盼从表姐心里赶走，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让表姐发现他们之间的差距。很快，这个人找到了，事业有成，还和表姐年纪相仿，在二姨心中简直是满意极了。

　　表姐拗不过母亲，这么多年来家里大大小小的决定都是她说了算，也没挣扎什么，反而任她折腾。谁知二姨更加过分，没多久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表姐和余盼才开始慌了。

　　为了给大家面子，表姐表面和那个所谓的好男人笑脸相迎，背地里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摆脱他。余盼更是有些束手无策，四处筹钱想给表姐一个体面的订亲。

　　有一天晚上，艾语然去表姐家玩，吃饭吃着吃着，二姨和表姐就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越说越严重。姨夫坐在旁边没吭声，他觉得女儿应该嫁给喜欢的人，但是又有点怕她委屈，所以两边都不好说什么。表姐说他不会嫁给那个人的，他送给她的东西，她会原原本本的送回去。

　　二姨怎么说都不肯答应表姐和余盼在一起，为了留住她，甚至把她锁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艾语然当时也在场，表姐的眼泪和委屈，被她看得一干二净，那时候她还小，表姐这女大当嫁的年纪，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一家人冷战了很多天，除了喝点水，表姐什么都吃不下去。母亲的天性就是疼孩子，有一个傍晚，二姨主动端了一碗饭走进表姐房间放在梳妆台上，郑重的告诉她，“关倪雨的幸福她自己负责，以后受了委屈别往娘家跑，自己选的路就自己走！”

　　表姐很意外母亲的举动，当然最激动是她妈放过了自己。她如愿以偿，在被爱和互爱面前，她选择了后者。于是把所有的彩礼还了回去，心里和嘴上都真诚的祝他幸福。

　　有人总是问她，他条件这么好怎么不选，一嫁过去就有车有房有产业，都不用折腾什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表姐说，我问他要礼物的时候，我会说“我可以买它吗”？但是和余盼在一起，她问都不用问，喜欢就可以拥有。

　　在艾语然心里，表姐过着开挂的人生，但是她所有的幸福，也是她遵守内心的准则换来的。女生到底想要什么，她想要什么，不用拐弯抹角的耍小聪明，而是堂堂正正的争取。

　　表姐嫁给了爱情，获得了自己的幸福。余盼也履行了曾经的承诺，给了她所有。努力的人从来都被上天眷顾，可能迟到，但永不缺席。

　　现在应该是艾语然姐夫了吧，他从那里出来之后也把生意一步步做大，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表姐像是艾语然的引路人，有时候太苦恼了，就会想到表姐是怎么化解难题的。来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人的亲戚都是给钱，只有表姐不一样，给了她保障。表姐说我知道你最近手里阔绰，所以我再来添点意义也不大，在俸山遇到问题了就打我电话，不管怎么说，我和你姐夫都能给你想想办法。并留下了姐夫的电话。

　　她就是这么直接的人，也没必要在艾语然面前拐弯抹角。表姐说她背上总共背过三个人，一个是她的亲弟弟，一个是她现在的儿子，另外一个就是艾语然。

　　艾语然常常会想，姐姐姐夫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他们在社会上学到的东西都是精炼出来的。有人在大学里研究学术文化，也有人在社会里玩弄人心。了解别人不难，主要是方法，事物总有相似的地方。表姐经常告诉艾语然，有时候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闯社会和读书，还是多读书比较轻松一些。

　　走到今天这一步，算是在“社会大学”顺利毕业了吧，有没有拿到三好学生的头衔不说，至少没有做一个坏学生。所以敢于面对生活的人呀，只要努力，慢慢地，路就越来越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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