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离京
暑尽天凉，夜复渐长，池中的红白荷花亭亭净植，已然开到了极盛，如今是该由盛转衰的时候了。
夏日里响亮清脆的蝉鸣声也在逐渐衰弱下去，高大的梧桐树上寒蝉叫声单一，不复往日的绵密连续，昭示着秋的到来。
京城重重高墙围成的深宫之内，屋顶铺满黄琉璃瓦的宫殿威严林立，长长的廊道曲折回环，层层叠叠的檐角向上翘起，仿若飞举，恢弘直指天际。
朱墙金瓦，飞檐彩绘。
深宫之中，一道精致而不失威严的廊檐下，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缓步前行，身后跟着个模样清秀的随从。
男子发冠高束，模样承袭了皇家一贯的俊美，目如朗星，鼻如悬胆，下颌之上略薄的唇透出些帝王子弟的凉薄意味。
他不言不语负手徐行，面容颇为冷淡，辨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被当朝天子传唤到御书房的分毫不安。
他身后的随从却皱着眉，不禁为主子担忧。
御书房外，经侍卫通禀之后男子方得入内。
“父皇。”他躬身行礼。
“皇儿不必多礼。”一道沉厚的嗓音随之响起，带着长久高坐帝位的威严冷肃。
金龙盘绕雕琢精致的龙椅之上，当今帝王一袭明黄色绣着祥云图案的龙袍加身，他端坐在堆满奏折的御案前，面容虽有几分苍老却不显半分颓态，多年权势在握渲染出一身锋锐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然而面对他的皇儿，比面对朝中大臣，这位帝王的态度要温和不少。
他先是问了课业情况，又随口问了其他几个问题，男子都一一从容答了。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帝王颔首，暗藏深沉考量的眼底涌出一点笑，对他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随后话题一转，沉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七年前去江南的那次遭遇？”
男子闻言目光垂下，平静无波的眸光忽动，闪烁着些许的恍惚之色。
自他回到京城至今，已经七年了吗？
不错，如今衣着华贵气质冷沉的男子，正是当年为避祸乱去往苏家的皇家七子赵佑。
而赵承运，仍在位。
这位当朝天子不恋女色，后宫嫔妃不多，子嗣自然也不多。
去除中途夭折的，成功长大成人载入皇家宗谱玉碟的，皇子有七位，赵佑正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七子，所以赵承运难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偏向些。
至于皇女，则只有四位。
嫡出的大皇子文武兼备，已被立为太子，地位稳固，连皇长孙都已十岁了。
其余皇子见皇位无望，为避免触怒帝王引来祸端，便各自歇了心思。
赵佑年纪最小，对皇位更是无意，一直以来安分守己避免生事。也正因为此，赵承运对他多了些父子之情。
对于这句问话，他低眉，回答得很诚实：“儿臣记得。”言语间那时的顽劣傲慢全然不复。
“那你可还记得那位苏家小姐？”赵承运接着问道。
赵佑眸中光影极速变换，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些，只得答道：“儿臣记得。”
赵承运眼神锐利地紧盯着他，严肃的浓眉间覆满探究，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神色变化。
赵佑在这样的目光下，不可避免地维持不住面无表情的模样，显露出几分情绪来。
这点波动哪里逃得过坐拥天下见惯纷争的帝王之眼，他指节轻扣面前深褐色的桌案，一声声似乎径直传入了赵佑心底，揭穿他那些自以为不为人知的心思。
“朕今日叫皇儿来就是为了苏家。”他语调平缓，“苏永峥多年前曾助朕即位，朕却没来得及给他赏赐，他就急急离京远调江南了。”
“而苏府公子一个月后行加冠礼，朕让你代朕去送上贺礼以弥补朕这些年来的歉意，皇儿认为如何？”他话虽这么说，但身处高位，杀伐决断多年，话语间着实听不出多少商量的意味。
这分明是不可违抗的语气，赵佑当即应了下来。
更何况，他本也对此存了些心思，并不打算拒绝。
“嗯。”赵承运点头，漆黑幽暗的眸中情绪深藏，他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案上的奏折，“让永嘉和你一起去吧。”
赵佑闻声一愣，旋即方应道：“是。”他神色浮动，隐约可见几分犹疑，却未开口询问。
见赵承运已然执起朱笔准备批阅奏折，他知趣地施礼道：“父皇，儿臣告退。”
“嗯。”
赵佑于是躬身退出御书房，向坤宁宫走去。
去往坤宁宫的途中，赵佑暗自揣摩着今日之事的用意。
派他去江南，弥补歉意什么的是借口无疑。
不说这么多年若真想弥补早便弥补了，就是真的，随意派个人去在当日送上贺礼都可以，何必一定要他去。
另外，又为何要带上永嘉那个娇蛮任性的公主呢？
纷繁的思绪转动，又想到当年苏家的那个小姑娘，赵佑薄唇抿紧，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进入坤宁宫，简单问候贵为六宫之主的母后，并告知她自己即将离京的事。
皇后一面嘱咐了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一面因他迟迟不立正妃，难免又念叨了几句。
他如往常般应付后，随后返身出宫回府。
离开皇宫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眼重重深锁的朱门和高不可越不知困住多少人的围墙，想到容色不再深宫寂寞的母后，眸中神色越发淡漠薄凉。
七皇子府。
赵佑迈入府门，径直向书房而去。
还未接近，远远便见到门前立着一个月白色的纤细人影。
赵佑微微恍惚了下，缓缓抬步走近。
云侧妃见他回府，连忙屈膝福身，浅笑道：“妾身参见殿下。”
她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眉眼秀丽，衣着入时合体，屈起的腰身弯出柔美的弧度，嗓音里略带着几许江南女子的温婉。
赵佑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也不出言让她起身。
云侧妃还在屈膝等待着，身子都有几分僵硬了，她身后的丫鬟焦急地欲出声提醒，被她暗暗拦住了。
片刻后，赵佑终于回过神。
“起来吧。”他神色平淡，“侧妃有什么事吗？”
虽知晓书房向来不让女子进入，但从身侧掠过的秋风已有些凉意，她站了许久，不看他关怀半句，也不让她进屋避风，云侧妃清丽的眸中逐渐铺满落寞，面上的笑意微黯。
“无甚大事，妾身见夏末秋凉，特意为殿下熬了汤，给殿下您送过来。”年轻女子的声音放得很柔，含着让人心暖的关切与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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