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海的回忆
<p>海祭大典本是逸龙镇这里惯有的习俗——镇上百姓的生活全部依靠渔海樵山，为了祈获丰收，人们会在海岸山界处献上歌舞。这个习俗，与其说是答谢海龙王赐予的丰收恩典，更像是传达一份向往美好的希望。</p>
<p>祭礼庆典上，最擅长礼祀的一支家族被推举为乡绅，年复一年地继承这庄重的舞蹈。每至山暖开渔之期，乡绅大人会在镇上百姓的簇拥下，伴着礼乐一路舞蹈——从镇上至山岸，从山岸至浅滩，从浅滩至广袤大洋，直到有一天，携着洋面的荡漾，撩拨了深海中的纹浪。</p>
<p>“哥哥，海上传来的是什么声音，不似呼唤、不像呐喊，却是在颂扬着什么......”</p>
<p>鲛女摆动着珠鳞晶莹的长尾，扶在龙的高椅边，忽闪着好奇的一双大眼睛。</p>
<p>“玉珠儿，”龙宠溺地抚过妹妹碧如海波的秀发，“这是人间的百姓们在祈祷祝贺。”</p>
<p>“祝贺什么？”</p>
<p>“祝贺海物充盈，渔樵丰收。”</p>
<p>鲛女笑了笑，“海中万物彼此滋养竞争，山中亦有地灵枯萎生发，如此轮回往复，乃是自然之道。人间的百姓只管依此独乐山海之间便好，何以要送这般妙音来引我等入胜？”</p>
<p>龙捧着妹妹的笑靥，“你若实在好奇，不妨去欣赏一番？”</p>
<p>“嗯。”</p>
<p>鲛女点点头，便摆起美丽的长尾，向浅海游去。既至能见天光之处，方浮出碧波，露出半面玉额。她一双粉珍珠样的眸子望向山岸，只见一位身着青衫、形体纤长的少年翩翩起舞。少年翻舞的姿态如鱼如鸥，时而徜徉蓝波之中，时而遨游长空之上，在钟鼓节律与叠嶂山峦的承托下，奔放洒脱。</p>
<p>“真美，真有趣。”</p>
<p>鲛女玉珠儿沉浸在山岸上那人的舞蹈中，不知不觉间，竟从日晖遍海观到夕阳落山。直到那位青衫少年收起他飘逸的舞姿，踏上归途，她方收回不知何时探出来的半个身子，长尾再摆，才重回深海。</p>
<p>“哥哥，那个在山岸上跳舞的人很好。”鲛女回来，开心地对哥哥描述着她所见到的情景，“玉珠儿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人儿，如果能去人间见他就好了。”</p>
<p>“你我皆是海中瑞兽，如何能去得人间？”</p>
<p>“纵然我的鱼尾无法出海，我的心也早已被他的舞蹈带走了。”鲛女粉润的眼睛映着无限的向往——有对人间的，有对那位舞者的，“下次，也一定要带哥哥去看。”</p>
<p>龙依旧笑了笑——人间的祭礼舞蹈，他早已看过了许多回。尽管他也不能理解人类为何要为自然的生长之道庆贺，不过他倒无意理会。龙守着这片山海，只是为了妹妹的笑容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p>
<p>“所以，你渴望永恒么？”</p>
<p>每当龙在心中有所企盼时，这个声音就会出现，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没有源头，就像他的灵魂在向自己发问。</p>
<p>“永恒乃无形之物，可望而不可及......”龙自言自语着，轻声感叹。</p>
<p>“那不如舍了这身形，以灵魂的姿态去追逐你心中所求......”</p>
<p>龙猛地站起身来，“是谁，究竟是谁在蛊惑我？！”</p>
<p>然而周遭，一切安静如常。</p>
<p>是夜，临海的山岸上，蓦地有个人影从乱石间晃出——一串落寞的脚印，颓然行至浅海。</p>
<p>他的脚步尽管缓慢，却没有停止，一步一步，迈向黑冷的深海......</p>
<p>莹亮的海光和天上的星都映不出他的表情，涨起的黑潮很快便吞没了年轻人的躯体，在无垠的大洋中，如一片无依无靠的树叶，飘摇坠落。</p>
<p>“公主，您快来看！”守卫的虾兵急匆匆地游过来，却只得在粉色的珠帘后打转。</p>
<p>鲛女从满烁流光的蚌壳中起身，摆动尾巴游到虾兵跟前，“发生什么事了？”</p>
<p>虾兵道：“公主，海中发现一个凡人。”</p>
<p>鲛女一听，忙掀开珠帘，珠子碰出一串杂乱的清脆。</p>
<p>深暗的海沟中，青衫少年躺在玉珠儿公主的眼前，青灰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控诉着身体的僵冷。</p>
<p>“怎么是他？”鲛女呆呆地望着，那个在太阳落山前，还翩翩起舞的人儿，如今竟是这副模样......</p>
<p>“玉珠儿，凡人与我们不同，他们的寿命通常很短暂。”龙闻讯赶来，扶着妹妹轻颤的双肩，低声劝慰着。</p>
<p>“哥哥，你能救他起死回生吗......”妹妹粉色的眼中落下粒粒润泽的珍珠，珍珠落在海中的淤泥里，砸伤了哥哥敏感的心。</p>
<p>“玉珠儿，好妹妹，”龙皱着眉头，“凡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轮回的道理，你我都没有能力干涉。”</p>
<p>“可是哥哥，他本不应该死去啊......”</p>
<p>“玉珠儿，你是海中瑞灵，讲话切切注意言辞。”龙对妹妹责备道：“万物的生死，包括你我在内，都是由天界的星官掌管，你又怎可以对一个凡人的生命妄断应该与否？”</p>
<p>“如是天界星官能够见到那般飘逸的舞姿，也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个生命枯竭之人。”玉珠儿向哥哥据理力争。</p>
<p>龙盯着妹妹看了一阵，最终长叹一声，“此人灵魂已逝，若要复生......除非以魂换魂！”</p>
<p>哥哥的话伴着一股寒流从玉珠儿身边流过，她呆呆地守在这个沉入海底的人，不知如何是好。</p>
<p>龙转身回到自己的栖身之地，却见一位头戴黑木面具，身着白色长袍的使者正在这里等他。</p>
<p>“你果然，渴望着永恒。”</p>
<p>龙沉吟，“玉珠儿喜欢那个凡人的舞蹈，可我却不能让他把她的心带去人间。”</p>
<p>“凡人之躯太过脆弱，我本想让他在海中为玉珠儿起舞，只可惜......”龙一边摇着头，一边张开自己的手掌，掌中一颗泛着青光的珠子，“我无力驱使他的灵魂。”</p>
<p>戴面具的使者言道：“力量的来源是信仰，只有相信永恒，它才会将力量赐予你。”</p>
<p>“如何相信永恒？”</p>
<p>“舍弃你这有形的身躯，用你的灵魂献祭。剥离一切以善意为名的束缚，只管诉说你心底最真实的执念，若它足够纯粹，永恒自会降临于此。”</p>
<p>“于此......于哪里？”</p>
<p>“当然是这里。”</p>
<p>戴面具的使者用一把合拢的扇子，指指龙的心。</p>
<p>双掌合十，龙咏诵起那个因为曾被自己视为不堪而深藏心底的念头。</p>
<p>“愿海中的洋流能化作我深情的枷锁，囚禁妹妹玉珠儿不安的心。我将灵魂的不朽献于永恒，愿妹妹能够与我的执念同在！”</p>
<p>龙随着自己的祈愿之声，重新摊开合十的双手，那枚青珠浮于掌心，开始渐渐显出一层黑雾。</p>
<p>“世间万物因灵生智，因智生魔，唯独你相信永恒的心方能驱使之......”</p>
<p>戴面具的使者立在这海中尊主的身后，默念一串古老的咒文，便从龙的人形之身上剥离出一道炽亮的光影——那是龙的灵神。</p>
<p>“现在，回答我，你相信永恒么？”</p>
<p>“哥哥！你怎么了？！”</p>
<p>彩鳞长尾的姑娘目睹了此一幕，她惊声高叫，却不敢贸然靠近。</p>
<p>被剥离灵神的龙，艰难地转过头来，望着妹妹，“玉珠儿，我定能在永恒的世界寻到真正的你......”</p>
<p>话音落处，龙的灵神凝化成一块生着枯黄海草的礁石，而他的人形之身则散落成一团瘴气，将那个附着黑雾的青珠团团裹缚！</p>
<p>这颗黑青珠浮游飘荡，最终回到了戴面具的使者手中。</p>
<p>“你......你把我哥哥怎么了？！你还我哥哥！！”</p>
<p>愤怒的鲛女翻腕开掌，打出两束海刃！</p>
<p>而那个白袍面具的奇怪使者，只凭一把打开的扇子，便将这两束凶险抵了回去。</p>
<p>“啊！”鲛女被打回的海刃刺伤双肩，痛苦地跌在地上。</p>
<p>“你哥哥丢了，只有吃掉被污染的灵魂，才能救他回来哦.....”</p>
<p>昏迷之前的玉珠儿只记得这些，而当她醒过来时，已是在山海岸处。跪坐于旁边的一位青衫少年似乎终于守到这位美丽的姑娘睁开眼睛。</p>
<p>“你醒了？”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乡绅大人的两颊才隐隐泛红。</p>
<p>玉珠儿粉色的眸子却只怔怔地望着自己彩鳞长尾，化作一双人间少女纤细的腿脚。</p>
<p>“对不起，我似乎忘记了醒来之前的事，却只记得我跟我的哥哥失散了......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么？”</p>
<p>青衫少年嘴角微扬，他眉宇间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黑色瘴气，身后一条龙尾摇摆不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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