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赤红之雨
不同于常见的骤雨，红色的雨滴下落缓慢，一滴一滴的，像是天被人用一把刀捅开了一道伤口，缓缓往下渗血一样。
红色的雨滴大部分都落在了觉天撑得油纸伞上，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其中一滴雨透过漆黑的油纸伞滴落在觉天身上。
它觉得有些刺痛。
那些同样被迫暴露在赤红色的雨滴下的鬼怪，逐渐发出痛苦的哀嚎。
直到他们变成血水，顺着黄土汩汩流成一道道水痕。
觉天后知后觉，将剩下的鬼怪全都带回那个他在三界苦苦寻到的，适合他们休养生息的小小空间。
他竟然已经弱到，被一个散修逼到这步田地的份上。
赤红色的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觉天手上的油纸伞再也撑不住，在这一片阴霾的灰色天空中，伞面不停地冒着青烟，逐渐只剩下一个伞架子。
雨滴如同浸了血的小刀，在觉天纸扎着的身体上，一下一下地做着凌迟。
奇怪，明明四下无火，觉天却觉得浑身都有火在灼烧着自己。
这家伙，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陆三通倒也不急了，静默地站在同样是赤红色的雨下，竟然有些失神。
“谢谢你啊。”
商陆破天荒地没有上前茶摊陆三通的情况，而是转头对着仍旧因为小徒弟的话而暗自神伤的包打听致谢。
“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徒弟见包打听半天没有反应，连忙推了包打听一把，包打听这才回过神来，问起。
商陆也没有再回答，只是又给自己沏了茶，眼神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始终在注视着陆三通。
可他知道，只要他跑到陆卿身旁，她一定会努力压抑自己最原始的想法，将那嗜杀的念头隐藏，或者直接推脱到那副不属于她的身体，或者那颗古怪的心脏上。
他的关切，反倒成为了束缚陆卿的牢笼。
意识到这一点的商陆，这日也只肯逼着自己坐在小店，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三通，就算明知道，凭借陆三通现在的实力，根本不会受伤。
像是光影交错，融合成为一个灰色地带。
鬼魅一般的男人就站在那里，直愣愣的盯着陆三通。
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逐渐，那男人身后窸窸窣窣出现了跟他一样面无表情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陆三通迈着步子，越走越慢，倒不是有什么心理负担，而是她想看看，这里有多少人她认得？
地缚凝练这颗心脏时，用了不知多少灵魂。
那么有没有那么几缕魂魄，是陆三通熟识的？
那位殷切期盼自己回家的，甚至可以说只是萍水相逢就对自己牵肠挂肚的阿婆，究竟在不在这颗心脏之中呢？
她甚至都不记得那位阿婆长得什么模样，她的脸庞始终的模糊的，走到最后，陆三通恍然发觉，时光并不是所谓白驹过隙，匆匆而过。
斑驳又越发寡淡的记忆，让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活得够久，竟然连家中父母的面容，都快忘干净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的陆三通，又怎能在这片苍白的面孔中，找到曾经的那位只接触不到七天的阿婆呢？
能够记得的，只剩下那一面被划得不成样子的残破墙面，仍旧在陆三通的脑海中，历久弥新。
五千三百二十六个日夜，陆三通始终不敢忘记这个数字。
人影越聚越多，个个双目空洞，不过这次他们不再死盯着陆三通，而是齐刷刷地望向一个方向，陆三通正在前往的方向。
影影绰绰地，下着赤红色的雨。
逐渐掉落着猩红的肉块，浑浊的眼珠，残肢断臂，如同倾盆骤雨，扑簌簌地往下掉，似乎是有人要用这种血肉之躯砌成一面高墙，将墙内的陆三通和墙外虚无的灵魂隔绝。
再次抬脚触碰到的，是一片汪洋大海，海水如同水晶一般透彻，海中央是紫藤花树。
啊……
陆三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在这片不知多大的神识之海中如何自言自语。
紫藤花树下，似乎还站着一个人，陆三通还是缓步向前走，等到凑近了，才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浑身散发着暖洋洋的让人安心的莫名气场。
“阿婆……我……”
她是想说些感谢的话的。
可是刚一开口，一股带着咸味的水涌进了口鼻。
感受到肺部猛地刺痛，陆三通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成为水中的倒影。
“你这孩子，脑袋还是这么不灵光。”阿婆眯着眼睛笑着，一把将她推了上去。
原来阿婆早就变成紫藤花树的根脉，五千三百二十六个根脉，早已连接此二人丝丝缕缕的牵挂。
“好好活下去啊。”阿婆不会说华丽的言语，只是在水下笑着：“做你想做的事。”
可若她想做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当陆三通最终陷入沉默，赤红色的雨低落到陆三通雪白的衣袂上，逐渐将布料浸染得通红。
原来那赤红色的雨，都是她的业障。
厉鬼大多惧怕业障。
可见陆三通的执念已经很深。
这种业障旁人帮不得，甚至说那业障机灵得很，有人在旁，就会伪装成和谐的模样。
这也是商陆察觉后，才在一旁观望，等着陆三通自己切实面对消化。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陆三通身上竟然有曾经的鬼王都畏惧的业障。
一张符箓拍在马上就快化成一滩血水的觉天身上。
觉天抬了抬眼，骂了一句：“怎么是你啊，王八蛋道修。”
陆三通看到那人，脸色也变了几变。
“石南？”
“你个骗子，竟然捏造一个故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石南笑了笑，皓齿明眸，眉目如画。
“那么今日，你又要同我讲些什么虚拟的故事。”
“人生须臾数十载，你怎知我讲得就是假的？”
“因为我见到了玄川芎。”
“哦……”石南一挑眉，“地府见到的？”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我若说了，你会信？”
“呵……”陆三通轻笑一声，阴霾的天渗透下的，血红的雨，已经停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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