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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节 渡棋行道(10)


  远处已传来了隐约的鸟鸣声。

  这个极阴的棋盘弥漫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对弈者仿佛一对祭品,若非棋艺高绝,则难以逃脱。

  烛公子的体质并不硬朗,甚至还有痼疾。磨练棋艺曾是他幼年卧病之时唯一的乐趣,不想竟然少年成名,成为一代国手。

  对面少女依然昏迷着,而他已经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对手落下最后一子的时间总是极其漫长,也极其短暂。这种煎熬的等待,他其实已经习惯了。

  因为等待过后,就能收获他的胜利。

  “唉,你们呀。”

  他听到灰衣少年衣衫窸窣的声音。零那双绝妙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滑出,轻轻在烛公子的额头一点。

  “你总是不把自己的灵息当回事。若不是灵息充沛,也撑不到现在。”

  零的指尖没有温度,却抑制住了那股源源不断的寒意。否则即便烛公子有心,恐怕也撑不到日出完局之时。

  “多谢。但是这和灵息……没有关系。”烛公子撑着前额。“看她迷茫又坚定的表情,就想起了当年的我。所以我愿意相信这个姑娘能坚持住。你也相信她,不是么?”

  灰衣少年一怔,脸上泛起一丝微茫的表情。

  “不,她只是单纯地在胡来。”

  *

  少女在零的呼唤下恢复了气息。

  即便未修灵术,对棋盘极其敏锐的烛公子也能够发觉,萦绕着这墨玉棋盘的阴煞之气,随着零的古怪作为和少女的还魂,忽然间彻底消散了。

  “我倒是从不知道,你还擅长拔禊驱邪。”烛公子饶有兴味地补上一句。

  “略懂,略懂。只是借了你们的话而已。”零虚笑着,退回角落调息。

  方才的某个瞬间,烛公子感觉自己已经接近了这灰衣少年的本质,就像一团灰烬中忽然迸发出熔融的火星。然而一瞬的爆发过后,他又缩回了那层死寂苍白的灰堆深处。

  *

  “我这一步……还没有下完!”

  随着她的宣告,墨玉棋盘忽然自发地震动了起来。尽管未到变局之时,表面上的川流却突然发生了小规模的移位。

  从原理上说,是棋盘原本内蕴的阴气突然散尽,灵质结构自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显示在棋局中,就是这一步赌棋的结果提前出现了变化。

  青池按着棋子,想象那底下也有一片幽暗的川流。游魂惊走,怨灵漂浮,还有远古的魔物不时出没。但是大多数的魂魄都将在此放下一切,迎向终点。

  但是她的路还没有结束。她心想。她一定要走出去。

  不论她是谁,不论谁是她。不论有没有光明照亮前路。她只需向前去。

  她这样想着,身体终于从失控中逐渐恢复,松开了一直僵硬着的另一只手。

  一根鸦灰的羽毛从她手心缓缓滑落。

  羽毛还带着微痒的余温,仿佛是另一个人粗糙的掌心。

  灼热的眼泪不可抑制地从她青色的眼中流出,衬得她的身体更加冷了。她仿佛再度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用来悔恨。

  泪水滴落棋盘的瞬间,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变局中止了。

  *

  “变局”结束,烛君也仿佛初学者一般屏息看起了结果。

  这一局变动极大,多数棋子都发生了相应的扰动。只见银光闪烁中,烛君原本最接近彼岸的“执着”遭遇改道,离终点还有一步之遥的,反而变成了一对“祸福”。这令他一时陷入了沉思。这种对立的双子比单子更有讲究。虽然以“福”登岸看似平顺,但是留下“祸”,特别是和“福”等位的“祸”,乃是一种凶兆。

  再看青池的局面,变动则更大。不仅“执着”走出了一步,连带被困住和驳回的“爱憎”竟然也同时被变道的河流进了一步!

  “这一共进了三步……难道是赌棋赢了?”

  “不。”烛公子专注地凝视棋盘,仿佛这个变动比胜负更加重要。“通常赌棋的结果要在本轮变局结束之后,才能结算。赌棋之后就出现变局的……”他难得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这是极其罕见的自渡之局——自渡者天渡!”

  烛君最终选择以“福”子收局。但青池刚好也行了五步,奇迹般完成了他们的赌约。

  福子清脆地落下。青白的天光接替了熄灭的烛火,蜡烟味在室内袅袅地升起。第一缕晨光越过窗棂,刚好照亮了残局,也擦亮了角落里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虑。

  待烛君走出棋阁,那异样的神采上终于褪去,显出了疲惫。有一瞬间青池觉得他确实仿佛在楼阁中燃烧一般。

  *

  众人休憩了半日后,烛君如约为她开了荐贴,但仍然忍不住劝她。“那教部除了十日一次的渡棋课,其他都无趣得紧。你不如留下来……”

  “多谢……额这就不了。这次只是碰巧。”青池连忙摆手。这一局棋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现在她开始认真考虑零当时的警告了。这个不靠谱的家伙难得认真给出忠告,却没人当回事儿。

  “你们总觉得我坑人。”零抓准时机窜出来。“实际我公道得很,没有人比我更公道了。”

  ……我从未增减天平的重量……

  他说的话不能算错。经此一局,青池获得了荐贴,烛公子不仅体验了难得的奇局,墨玉棋盘的煞气也被彻底拔除。零反而是分文未取的那一个。

  他就像一根透明的丝线,将彼此的需要恰好串在一起,等到因果咬合再抽身而去,不留任何痕迹。

  因此谁也不知晓,他真正的目的。

  *

  “这次你打算走了?”烛君似乎仍在惋惜。“多么难得的一局,你就没有被感动么?”

  “这个程度……还不算什么。”灰衣少年懒洋洋地叉着腰。“出人意料乃是世间常态。我可不会上当。”

  烛君几乎想不起初次见到零的场景了。这少年似乎永远抽离在世界的另一侧,做着无意义的加减游戏。然而他们却从未对弈过。零或许是他唯一一个,不因为渡棋而结交的朋友。那时他们曾经有一个约定,倘若烛君赢了,零就陪他下一局。

  “有缘再会。”少年微一摆手,就和那青眼的少女一起,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烛府的少主人捻着那张劫世千尘的棋谱,轻轻一叹。

  他想与零践行那个赌约,不只是因为赌约本身,还因为零永远漂浮在事物之外,从不投入;他活着,却像一个倒影。

  但是如今看着他和少女逆着光离去的背影,烛君恍惚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一个契机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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