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树洞
小麦来了三天，每天在厨房里和小道士一起跟着李菱做一些简单的事，煮个饭，切个土豆丝，敲个鸡蛋做个水花蛋啥的，其余的状态，就是发呆，在阁楼上发呆，在客厅里发呆，在树下发呆，对着一丛花发呆，一本正经的发呆，比架子上的人偶还呆。
比夫人看见过几次，有些奇怪，问了李菱一句。
“她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能用一般客人的方式对待。”李菱稍微向毕夫人解释了几句。在毕夫人那个年代，几乎没有抑郁症的概念。加上抑郁症本身，是个难以说清的疾病。
毕夫人并不是个好奇的人。只要小麦静静的，不打扰到她，她便视若无睹。
桂花和小道士按照李菱的要求，对小麦做到“三不”，“不奇怪，不亲近，不疏远。”类似于友好知礼的邻居。
至于星星和玥玥，两个人是稚嫩纯真的孩子，从本质上和一直抗拒长大的小麦是一致的，李菱并没有特意吩咐他们。无论他们怎么和小麦相处，都是合理的。
异常敏感的小麦，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一直以来，她都生怕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怪物，努力让自己正常。魂灵花园里的人让她觉得很自在。
而这自由也未过分的松软，因为李菱每天都有小任务给她，每次完成任务后的小小充实感，让小麦开始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小小价值。就像在风中飘摇的风筝，有一根细细的丝弦，攥着她，不离开地球表面。
不过人偶身体太小，每次都要依赖小道士，小麦能做的有限，心底总有些不满足。
凑巧的是，李菱在陶叔那里定制的桂花真人版人偶已经到了，所以桂花换了躯壳，腾出了原来的那个儿童画版的大人偶。
李菱把这个人偶扛到了小麦面前，”有没有兴趣使用这个躯壳，完成每天的小目标?“
小麦看了看这个人偶，其实她挺喜欢这个人偶的，笨拙但有趣，那位工匠在做它时，心里一定有爱意。
”好啊。“小麦点点头。
”要使用这个人偶，需要你心中有强大的意愿，你能做到吗？”李菱有些担忧。
“......“小麦不敢保证。
果然，当小麦进入人偶体内时，人偶勉勉强强只能举起一只手臂，再多的不能了。
”我的欲望只有一点点，还不足以支撑起大人的身躯。“小麦试了试，放弃了。
”好吧。“李菱不强求，”如果你的欲望再长大一点，可以再尝试。“
”嗯“，小麦退了出来，继续钻进小人偶内，继续有的没的发呆。只不过，每次她看到放在三楼阁楼上的大人偶时，也会发半天呆。她发现她是真的想以大人偶的形态存在。
小麦连着三天都花了半天时间坐在大人偶前。
“小麦姐姐，你在干什么呢？”第一天，玥玥看着一动不动的小麦好奇地问。
“我在等我想成为她的欲望从小草，变成树苗，再变成大树。”小麦回答。
“哦。”小麦姐姐说的话总是让人似懂非懂，玥玥已经习惯了。问了一句，就走开了。
第二天，玥玥又路过了，”小麦姐姐，你的小草变成树苗了吗？“
”好像变成了树苗，但是很小。“小麦回答道。
”哦，“玥玥有些失望的走开了，小孩子总喜欢听到令人惊喜的答案。
第三天，玥玥又“凑巧”路过了，”小麦姐姐，你的树苗变成大树了吗？“
”没有，它只是变成了稍微大些的树苗而已。“小麦遗憾的回答。
玥玥跟着遗憾，为了小麦感到遗憾而遗憾。
”小麦姐姐，你到这里第几天了？“星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第-“小麦掰了下手指头，”六天“。
”六天！明天你就要入轮回了？“星星兴奋道，”这么说，你也要变萤火虫了。“和妈妈一起经历了萤火虫的一生，星星和玥玥以为每个人的轮回都是成为萤火虫。
”轮回？萤火虫？“小麦一头雾水，然后害怕地摇头，“我不要轮回，我不要有下辈子。”
”小麦姐姐，不用怕，当萤火虫很有趣，“星星不理解小麦的想法，提议道，”要不今天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去看萤火虫吧，看过以后，你就不会害怕了。“其实，他一直记挂着让小麦去看他和玥玥养的萤火虫。
”对啊对啊，萤火虫可美了，趁你没变之前，去看一看，你一定会喜欢的。“玥玥在一旁肯定的点头。
”那个，”小麦已经乱了心神。“我先去问问店长。“说完落荒而逃。
站在李菱房间门口，小麦鼓起勇气敲了几下门把，轻轻的，深怕惊了李菱。
“请进。”李菱在房内回应。
小麦忐忑不安的推了门，脑子千回百转，却说不出第一句话。
“你来得正好。”李菱却招招手，“来看看你在网上留下的树洞。”
“树洞？”小麦惊讶。
李菱把小麦人偶轻轻拎起，放在电脑屏幕前，“你的去世经过新闻报导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导致的后果就是，你的最后一条微博下，评论以每天上千条的速度不断叠加，留言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抑郁症患者。他们在这里倾诉着自己隐秘的痛苦、孤独和无助，因为在这里能有人懂得自己，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归属。你的微博现在成了无数抑郁症患者的树洞，温暖的包裹着他们，让他们通过网络彼此看到彼此的存在。”
小麦楞住了，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一条条的评论。
“朴树有句歌词写得很好：我活的不耐烦，可是又不想死。我们很多人都是这样，我们到底还在留恋着什么“。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我的抑郁我的伤感，只能在这里，回到现实，我还得假装快乐的要死“。
“我怕我死了让父母伤心，让他们被人议论，他们怎么办？其实我也怕死，怕痛，怕窒息，或许我不想死，我只是希望不曾存在，真的，如果没有我就好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
这些都是和她一样的人啊。
可是，孤独的人啊，看见了同样孤独的人，会变得不孤独吗？
小麦呆呆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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