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表妹的阴影

　　买盒饭归来，我在门外听见房内的说笑声，便知道表妹和我爸我妈聊得很投机，有说有笑的，心里甚是欣慰。

　　“盒饭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爸爸说。

　　四盒盒饭分别提在我的左右手上，“有青椒肉丝盖饭，有香菇炒肉盖饭，有鱼香茄子盖饭，有番茄炒玉米盖饭。”

　　我向他们一一介绍了四盒盖饭后，我妈喜欢吃茄子，她就要了鱼香茄子盖饭。我爸爸一向钟情于青椒肉丝，自然而然，青椒肉丝盖饭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诗雨，你是要香菇炒肉，还是要番茄炒玉米？”

　　“我吃素的吧！”

　　“好，那番茄炒玉米就给你吧！”

　　家庭和睦，吃盒饭也幸福。我们吃着碗里的，望着别人的，生怕自己吃得太快。

　　这时，我大舅推门而入，手上提着一些水果。见我们在吃饭，他就笑呵呵的，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你们才吃饭啊？我打电话给刘楠的时候，我就吃好了。这是我带来的水果，一会儿，大家尝个鲜，你们都辛苦了！”大舅说。

　　“爸，我妈怎么没来？”刘诗雨一边嚼着饭，一边问问她爸。

　　“你妈去你外婆家了。”

　　大舅虽然没有说出后半句，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大舅妈之所以回娘家，很有可能是为了去借钱。

　　“哥，钱的事情，咱一起想办法，别总是一个人扛，怎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揽，你以为你是大力士啊，吃点菠菜下肚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妈打趣地说。

　　我爸也附和道，“是啊，大舅子哥，丈母娘出现这种意外，谁也不愿看到。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就让我们一起迎难而上。要相信，没有过不去的昨天，只有尚未来临的明天。”

　　谁也没提到我二舅，二舅似乎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譬如，地球上的芸芸众生，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也无所谓。不论谁死了，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地球仍然日夜运行。

　　“我的好妹妹，我的好妹夫，我深知你们也不容易。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哥这心里不舒服啊！”

　　大舅舅是个老实人，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逆来顺受，任劳任怨。

　　在我外婆的思想观念里，她一直认为第一个孩子不够聪明，所以，她对大舅舅不怎么上心，任由他自由发展，不强求，不奢望，不压迫。

　　多亏了外婆的这种放羊式的教育方式，得以造就了平凡的大舅舅。与二舅相比，大舅舅的身心都要健全得多，大舅舅的骨子里完整地保存了淳朴的优良品质。大舅舅没有一份铁饭碗的工作，大舅妈也没有，但是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从不因为钱财而吵架、发愁，他们甘于平淡的日子，过着简朴的生活，不争不抢，无欲无求。

　　“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就该相亲相爱，就该众志成城，共渡难关。”

　　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我妈也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原来，她不是不懂人间有爱，只是她的爱有些固执己见罢了。固执己见的爱，容易被人看作是自私，然而，真相却不是肉眼看见的那样。

　　聊了好久，我爸和我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没有跟他们一块儿离开，而是自告奋勇地说要留下来陪表妹。但是，大舅舅却说今晚他一个人留下来照看外婆就可以了。

　　“诗雨，你也早点回家去，把作业写完，然后早点睡。”大舅舅对刘诗雨说，又转头对我说，“小飞，既然你有空，就送你表妹回家去，她一个人回去，我有些不放心。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希望是我的看错了，我仿佛从大舅舅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丝恐惧的目光。为了不让大舅舅担心，我挺起胸膛，拍了拍，信誓旦旦地说：

　　“大舅，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绝对把诗雨安全互送到家。”

　　“嗯，小飞，我相信你。你已经长大，长成了七尺男儿，以后，要担起肩上的责任啊。小飞，你要记住，爱就是一种责任。”

　　“大舅对我说过的话，我会牢牢记住的，请大舅放心。”

　　大舅的这番话，在我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圈圈涟漪，听起来好像是把表妹的终身托付给我似的。一想到这，我不禁哆嗦了一下。十八岁的花季年华，本应像花儿一样快快乐乐地怒放于枝头，谁料，我却早早地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

　　我在心中长叹一声，“啊，我们不一样啊！”

　　“爸爸，那我们走了，你也要保重身体。”

　　自从见了表弟刘峰，表妹就一直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悲伤里。她和我爸妈聊得很嗨，似乎也是装出来的。同龄人最懂同龄人了，年龄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忘年交发生的概率少之又少。

　　“大舅，那我们走了！我明早就过来，要不要给你带点早餐？”

　　“不用。什么都不用。”

　　出了医院，我和表妹坐上了公交车，一路上，相对无言。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直到我把她送到家，转身要走的时候，表妹才说出了骇人听闻的内情。

　　“表哥，你再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怕。”

　　刘诗雨的眼里有一股恐惧在流转，我看得一清二楚，真正的恐惧是装不出来的，就像真正的悲伤是无法掩盖住的，哪怕在脸上搽了多少层粉底。

　　“好。”我爽快地答应了表妹的请求。

　　我和表妹安静地坐在朴素的沙发上，彼此沉默良久，房间里的空气都快要凝结成冰了。

　　也许表妹知道我的内心所想，于是，她终于开口打破了可怕的安静。

　　“表哥，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见了刘峰之后，我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寡言中。”

　　“既然你知道我的内心所想，那么，你打算为我解答疑惑吗？”

　　“这个故事并不感人，相反，它令人恐惧，令人恶心，令人愤怒。我把它埋藏在心底最幽暗的角落里，我以为，那样做就能减缓我的恐惧，但是，时间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错了。”

　　说这些话时，表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茶几，没有看我，一眼都没有。她沉浸在某种情境里，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到底是什么事？竟会将你折磨成这个痛苦的样子。是不是恶魔从你心底钻了出来，把你吓到了？我宁愿看见你活泼好动的调皮样，也不忍心你被折磨。”

　　我相信，谁目睹了此刻的刘诗雨，都将出自内心地心疼她，巴不得能够代替她承受痛苦，承受折磨。

　　“这些年，我表面上活得很开心，很快乐，殊不知，那都是我装出来的，我一直蜷缩在心底的阴暗处，阴影浓稠的地方，肉眼就很难看见我。我对自己的演技很满意，因为我成功地躲过了妈妈的眼睛，要知道，我妈妈是一个心细如针的女人，她能够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尘土里有一根绣花针，她都能发现。”表妹继续说，她已经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那是一个黄昏，天已经黑了，我家里的灯却不亮，我确信不是停电，因为，我从对面楼房的窗口中看见了明亮的灯光。那天，我的爸爸和妈妈，由于临时加班，没能按时回家。我打电话给爸爸报告了家里没电这件事，他给我的回复是，让我去找二叔帮帮忙。”

　　“是二舅吗？”我问道。不过，表妹没有回答我。

　　“你知道吗？”这时，表妹抬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恐惧犹在。

　　“当时，我对二叔的遭遇深感同情，打心里觉得他是一个可怜人。我去他家时，不，我没进他家去，我站在门外。你可能永远不知道，我在门外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一阵阵惨叫，那是一个孩子的哭嚎，是那么绝望，是那么无力。没错，那个孩子就是刘峰。”

　　“我把爸爸的话转告给二叔，二叔很乐意帮忙，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之后，他跟在我身后，走进我家。可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我被表妹的这一番自白，吓得面无血色，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仿佛那件可怕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二叔从背后一把将我抱住。嘴里还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说我已经憋了很久了。黑暗中，我的哭声和衣服被扯破的声音融为一体。苍天无眼啊，那个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雨，雷声、风声、哭声、笑声，讽刺地融为一体。”

　　听到这，我已经愤怒得要爆了，“他还是人吗？这畜牲不如的东西。”

　　“他的阴谋诡计得逞之后，我家的电灯就亮起来了，也许是他良心发现，他没有把我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之后，他威胁我说，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否则，我就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对此守口如瓶，真的做到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我怒火中烧，我火冒三丈，我怒发冲冠，我热血膨胀。我走进厨房，拿起砧板上的菜刀，那菜刀被磨得锃亮锃亮的，刀光逼人。

　　在我冲出门的那一瞬间，表妹却抱住了我的腰，哇哇大哭起来，苦苦哀求道：

　　“你别去，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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