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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驾鹤西去


  听到俞香兰亲口说要归来,俞大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四下打电话告知亲戚。

  嫂子亦激动万分,俞大明请她叫个做家政的钟点工来,可候了两天,不见她的回话。

  俞大明一大早起来先将屋里屋外的蜘蛛网清除干净,再看看地板上显见的灰尘,心里焦急难耐。他抚了抚酸疼无力的双腿,提了清洁桶就去了井边。

  俞大明在俞香兰的卧房里拖了一次又一次地板,停下来仔细地又瞧了一遍,满意地拎起了桶想退出房间,脚下却一个打滑,他扔了清洁桶,条件反射地用手掌撑地,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顷刻间,竟然一歪身昏厥了过去。

  俞大明如从一处黑暗中艰难走出,迷糊中听见院门口有人大声擂门,他努力地撑起身来,只觉整只手疼痛得钻心,胸窝却又窒痛得呼吸困难,浑身冒出了冷汗。但他不得不逼迫着自己要去打开院门。

  嫂子和钟点工正准备离开。嫂子难为情地说:“都怪我没先打个电话,我以为总会有人在家的。”

  此刻院门却开了。

  俞大明脸色煞白,整个人在不停地颤抖,嫂子和那钟点工连忙扶上他,却搀扶不住他直往下沉的身躯,俞大明又昏死了过去。

  俞香兰到家时,俞大明的一只手已绑着厚重的石膏绷带,可更令她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形容枯槁。

  俞大明却因她那一身浅灰色的衲衣而大为震惊,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

  俞香兰站在俞大明的床前,小声说:“你也吃素吧,抓紧时间修行!咱俩一起!即使不能修在同一个道上,但也总比看着你堕入十恶道受苦好。”

  俞大明无声地点点头。

  俞香兰又说:“我吃两餐,你还是吃三餐吧,只要你诚心诚意,不必拘泥于形式。”

  俞大明还是不语,只点点头。

  俞香兰找出一本经书,翻了开来,放在他的面前,:“念念经吧,心诚则灵!”

  俞大明的双眼盯着经文,却忽然想起了许多年邀她看塔灯的情景,那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年轻强壮,而她是那么的含羞秀丽……

  在南半球,俞敏俪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一早起来只觉心神不宁。院落的几枝鹤望兰正骄盛而发,甚似仙鹤昂首望空。众花丛中的鹤望兰就如群鸡中的丹顶鹤,但这却不是俞敏俪喜爱它的理由。

  俞敏俪走出屋子,站立在鹤望兰前,泪眼不禁婆娑。

  林书轩悄悄来到她的身后,开口说:“如果花儿可以对话,我想你连我都能抛下!”

  “人有心情,花有花语。鹤望兰又叫天堂鸟,寓意幸福安康。最初遇见它是在国内的一家花店,在一篮子的百合花和满天星中,花店老板娘郑重地插进两枝天堂鸟,她告诉我说它是送给病人的最佳祈愿。她的话当时就深深地落在我的心田。多年后,在这里,我也拥有了一株,我只藉怀天堂鸟祈求父母安康。”

  几只蝴蝶飞来,翩翩舞在了如鹤首的花儿边上,若不是它们的喧嚣和纷扰,望鹤兰似已汲尽了人间的日月精华,欲向远处的天堂纵身而去。

  俞敏俪的心紧了紧,酸楚和哀伤油然而生,面临父亲的病痛,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林书轩从背后搂住她,小声说:“天堂鸟开得这么美,多欣赏少伤感吧!”

  俞敏俪:“妈回来了,爸却病了,他不仅仅只是一只手手腕骨折的问题,他似乎已经衰弱得卧床不起了。”

  林书轩亦觉忧戚,轻声说:“你要是不放心,就放了手上的活,回去看看吧。”

  俞敏俪迟疑了一下说:“我的几个玉娃娃还没雕齐,我想带一份礼物给他,也是给自己的一个安慰。”

  林书轩:“你就只管雕玉娃娃吧,店里的事先放一边。那个威威已经挺熟悉店里的业务了,娉儿也很能干,有她们帮我,你大可放心。”

  俞敏俪拉着林书轩的手一起回到屋里,她的玉雕工作室台面上摆放着许多个娃娃。

  林书轩见玉娃娃们姿态万千,个个憨态可掬,他凝视片刻却觉神伤,忍不住去到卫生间里凑近镜子,认真地查看自己的鬓角处,见有几根白发,狠狠地将它们一一拔了。再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冲俞敏俪喊了声:“我去店里了。”

  隔壁食杂店的Divid刘急匆匆地走进,他抖了抖手中的两张五十元面额的纽元钞票,叫道:“书轩,有一百元零钱吗?我头一回遇上缺小票少小钢板的事。”

  林书轩慢悠悠地从他的小工作室里走出来,Divid刘催他说:“快点啦,我店里有几个客人啦。”

  林书轩:“太太在,怕什么?”

  Divid刘:“我家老大感冒流鼻涕,很自觉地留在家里不上学,说怕传染了其他同学,那家伙都十一岁了,平时都能自个儿上下学了。可他丫的新西兰法律规定不能将十四周岁以下的孩子单独留在家里,他妈就只好在家陪他了,害我这会儿忙得不行。”

  他又紧催说:“你的动作快点啦!”

  林书轩匆忙点了几张五元、十元和一些硬币给他。

  Divid刘却又问:“俪俪呢?你老婆怎么也不在?”

  不等林书轩答话,他又匆促说:“哎,我先忙去,每一个铜板都不能漏赚!等到孩子假期,我们全家要去外国好好度个假。”

  林书轩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不自觉间笑容却又凝固。

  时光在悄然无声地流逝,俞大明的生命之光也在慢慢消亡。

  俞香兰每时每刻都在诵经,俞大明似乎也在争分夺秒默诵经文。

  当山头的映山红开出第一朵花时,俞大明却要行将就木。

  俞敏佳紧贴着俞大明的耳旁,一直低声地叫道:“爸爸,您看看,俪俪也回来了!”

  俞敏俪忍着泪小声呼唤:“爸,我雕的玉娃娃,很可爱的,您先看看好不好?”

  俞大明努力着舒开紧锁的眉头,喉头咯咯地作响,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俞敏俪拿出一只又一只的玉娃娃,认真地秀给他看,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爸,这个是中国娃娃。这个嘛,是印度娃娃。再给您换一个,她是……”

  俞敏俪边说边摆弄着她的玉娃娃,她相信父亲一定可以听得到她所说的每一句。

  俞大明奇迹般地神采飞扬起来,竟然自己撑着坐了起来,面容慈爱地看了看摆了一地的玉娃娃。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落在俞敏海的身上,低沉有力地说:“再去南洋吧,带他回来。”

  俞敏海诧异地问:“带谁回来?我义父?还是他的后代?”

  俞大明摆了摆手,又恢复了倦怠无力的样子,闭上眼不再说话。

  俞香兰召集了儿女们在厅里坐定,冷静地交待:“你们的父亲跟你们要缘尽了,他很快就要脱离苦海,离开的时辰会在这几天里到来!我先提醒你们,在他的灵魂要脱离肉身时,你们不许哭!哭声会牵绊住他,让他觉得不舍,使他不忍离去。”

  俞敏海跳起来呛说:“谁家的老爸要死了,还哭不得?这算哪门子的儿女?别人不说道,我自己想想都会惭愧。”

  俞海兰厉声说:“就你孝顺?你又懂什么?一个人快死的时候,你知道有几方神鬼要来夺他的魂魄?我一会儿要召集居士们来为他诵经,你们也要帮着助念!”

  俞敏海的额头爆起了青筋,双眼冒火,:“爸爸多少时候都是孤单单的,现在找一伙人来有意思吗?”

  俞敏涛急忙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将他按下,:“海海,到这个时候了,我们都听妈的吧,关于爸爸身后的世界,或许妈比我们懂得多!”

  俞敏洪也劝说着:“海海,我们几个人也没好好地陪过爸爸,你就少说两句吧,省得爸爸心里难过。”

  俞敏海丧气地垂下头来,双手捂住了脸,独自呜咽起来。

  俞香兰转而悲伤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繁华再盛也不过转头空。他已偿还他欠你们的所有债,你们今时不能再碍着他了。”

  在俞香兰的指挥下,客厅的沙发等系列家俱被腾了出去。在厅的中央,临时用两张长板凳和七块床板搭了张床。

  俞大明被净了身,换上了干净的袍子,并被移到了这张床上,按福宁当地的习俗,将逝之人要“出厅”。

  从弥勒岩寺赶来的法师无比敬业地唱起了梵文咒语,一群居士喃声应和。俞大明似睡非睡,他的脑海中有一台时光机在不停回放往时镜头,在耳旁一片嘈杂声中,他只想牵住母亲的双手,因为他已被回放成了一个婴孩。

  俞敏佳心里发慌,俞敏俪头昏脑胀,但大家都不敢回卧房休息,安静地围坐在俞大明的床边。似乎都在默契地等待,等待俞大明咽下他的最后一口气。

  在东方的天际隐约出现第一道朝霞的时候,俞大明的喉头再次咯咯声响。他努力睁大眼睛,无神的眸底里似乎投进了一张纯真灿烂的笑脸,那是俞香兰三岁时的模样,可仅几秒的功夫,他的心脏就不再跳动。

  俞敏佳率先发出悲怆的哭声,俞敏洪兄弟仨亦忍不住跪哭在父亲的床边,俞敏俪更是失控地扑到了父亲的身上,一片哭声四起。

  俞香兰冷凛地断喝一声:“不准哭!”

  接着她又大声说:“你们的哭声会影响他上路,早交待了你们,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快点念佛号!”

  俞敏佳等人硬生生地憋回了哭声,抑住悲伤,跟着法师和居士们,大声且不停歇地念起了“阿弥陀佛”。俞敏俪朦胧的泪眼中却看到父亲的眼角分明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在母亲怒喝的那一瞬间滚落。

  俞大明儿女们的眼眶里打滚着泪水,彼此之间的目光不敢交集,生怕会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悲哀而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

  俞香兰双手熟练地从俞大明的头顶一路探摸着到他的脚底,似乎眼前这个刚刚咽气的男人与她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瓜葛。她此时所为不过是怀着神圣的心情,在履行一场肃穆的宗教仪式。她的态度认真而又庄严。

  俞敏海心中的怒火盖过了悲痛,伸手抹了抹泪水,恨恨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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