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会
戌时三刻，夜空依旧花火盛放，叶修倒了一壶热茶递给了弟弟叶秋，两人单独在叶修的房里说着话。
方才晚饭时候，众人和叶秋聊得开心，虽然叶家兄弟二人容貌一样，但自身流露出的气质却是不同，叶修更有武林人士的侠气和市井气，而叶秋则是纯纯的文学之士，遍身书卷气，谈吐也是文雅得体、谦恭有礼。
陈果等人皆好奇叶修为何从不提起家中之事，也没见他回家，只听叶修随口道：“嗐，家中规矩繁多，哪有在江湖上肆意自在呢。”
一旁的叶秋闻此眼神有一瞬担忧，却被眼尖心细的喻文州捕捉到了，他回忆着此前蓝雨得来的情报，细细琢磨着。
“你说你此番是随巡按御史来江南三司考察？”屋内叶修叼了棵稻草，靠在椅背上说道。屋外只有苏沐橙在门口挑拣着明日要用的干料，顺便帮叶修把风。
“没错，今日刚好到的筑菁壶舟，我寻了机会偷溜出来的，一会便得赶回官署。”叶秋说。
在餐桌上他并未暴露身份，只说了是四处游历学习的书生。其实他三年前已过了科考，得了那年殿试的状元，之后便任了翰林院史官修撰，三月前又领了圣命，随御史院的人南下考察。
“哦，那差不多你该回去了吧？”叶修杵着下巴说道。
“喂！我过来看你一眼，你不说点感激的话就算了，还赶人走。”叶秋有些不忿。
“不是你说的你是偷溜出来的，一会就要赶回去？”
“我……”叶秋无语，他泄气地坐在椅子上，转头又放缓了语气道：“你久不回家，家中父亲母亲都挂念着你。”
叶修“嗯”了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
“那你为何还这么长时间不回去看看他们，以你的身手，悄悄回家一趟又不会有人发现。”叶秋不解。
“还不到时候。”叶修望着桌上的茶杯，“你在朝中你比我更清楚叶家的处境，况且我现在还有私事未完成，还不到回去的时候。”
叶秋沉默不语，默认了哥哥所说的话。
半晌，他起身告辞：“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叶修点头：“路上小心。”
叶秋将行至门前，却顿住回头：“我其实挺羡慕你在江湖的自由生活。”
叶修笑：“你不适合的，别想了。”
“……”
叶秋果断关了门走了。
外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叶秋的衣襟，他回头望了一眼兴欣客栈，飞身上马。马蹄踩着地上的雪，踏出有节奏的步伐。
后会有期了，我的笨蛋哥哥。
正月初六，立春。
烁城南边的轮回山庄的西门外围，宽广的空地上早早搭起了台子，武林大会的帖子下来已有两月多，声势已经造了起来，现场自然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附近乡里的百姓都赶过来凑热闹，甚至还有挺多从外地专程过来为睹武林中人风采的。轮回这边自然不会错过这等赚钱的机会，虽然没有门票收费一说，但现场的姜茶红薯、瓜子糖水倒是摊位红火。
大会设置在巳时正式开始，眼下还有半个时辰，轮回庄主和其他门派掌门都还未出现，台下只有熙熙攘攘的吃瓜群众在聊着天。
“诶，听说了没？这次武林大会除了设置寻常的比武切磋，还有个特别的节目。”有人悄声对同伴说着，声音虽不大，但是很快引起周边人凑过来热闹八卦。
“肯定是轮回山庄庄主过寿的节目吧。”毕竟这个大会的名头就是打着为他祝寿的旗号。
“节目？那会不会有烟雨楼的乐舞啊，听说是武林一绝！我还从来没见过呢！”这人说完马上就陷入了自我的幻想里。
“嗐，你倒是想得挺美。据我所知，烟雨门派婉拒了此次武林大会的邀请，只送上了贺礼，你想看的那烟雨乐舞早泡汤咯。”
“啊？这也太可惜了。那有些什么江湖门派参加啊，你要是知道快说说呗！”有人催促。
“我也是从这《武林杂记》里看的，”说话的人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看刊号是新刊，但是因为被这人翻了许多遍，多页书角都翘了起来。
“这上面说呀，此次来参加大会的从距离近的往远了看：有壶舟的嘉世门派、宁州的呼啸门派、有望蘅的雷霆门派、有齐州的霸图门派、有甘州的蓝雨门派、有博城的微草门派。听说他们的掌门不日前就到了烁城，待会我们就可以一睹为快了。”
“我听说甘州蓝雨的喻掌门才貌双绝，玉树临风，真想亲眼看看。”有少女对着身边女伴兴高采烈地说着。
当朝对女子并不严加约束，除一些高门世家会为了家族名誉拘着未出阁的闺女，平民小门小户倒反而自在许多，时常相约作伴上工和玩耍。
“哼！要论江湖门派中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世间唯有轮回山庄的周少庄主才称得上武林第一美男的名号！”马上有不服气的声音反驳。
“喻掌门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还善奇门遁甲！”
“少庄主他百步穿杨，是天下第一神箭手！”
很快，两方各执己见的少女们从“谁是武林第一帅哥”的辩论逐渐变为“谁是武林第一高手”，眼看局势愈演愈烈，战况焦灼，现场的轮回家丁们连忙出来紧急维持秩序。
这边的争执很快传遍四周，不知是否是没传完整，现场突然有一雄厚而中气十足的嗓门大喊一声：
“俺觉得叶修才是武林中最俊的！”
一时间，四周皆安静了下来。
有孩童被这一声吼给吓懵后，手中糖块掉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后知后觉发现后便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反而缓解了现场寂静无声的尴尬，方才争论的两拨少女，默契地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其他看热闹的百姓也径自找了空位坐下。
大家虽然好奇，但谁也没去追寻那声音的来源，方才发生的事就这样翻篇而过。
大会台子东南角，一对货郎父女贩卖着一些烁城的纪念小玩意儿，从他们的位置看去，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台上和台前观众席的情况，而他们所在之处背后是一片树林，逃跑藏身倒是容易。
货郎老头佝偻着背，脸上布满皱纹和褐色的老年斑，哆哆嗦嗦地从篮子里拿出一件件小东西陈列在摊位前。俏丽的布衣女郎低头收拾着杂物，曼妙的身姿引得一些人频频望去，却在女郎抬头，见到她脸上大半的紫色胎记时，便快速移开了目光。
真是可惜，众人心下皆叹道。
那妙龄女郎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专注做着自己的事。她来到老翁身侧帮他整理，悄声用着两个人才听得到音量说：“你的崇拜者都赢过蓝雨和轮回的了。”
老翁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年轻的态势，无语地瞥了一眼身旁偷笑的人，无奈地小声道：“本人着实受宠若惊。”
世人只知苏沐橙是武林第一美人，对于她的武功也至多提一句射术不错，但在轮回少庄主周泽楷的“神箭手”名头下，却算不上什么。然而只有叶修知道，她的易容术在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
这卖货老头和妙龄女郎正是易容后的叶修和苏沐橙。
两人从前就经常悄悄扮成各种身份混在人群里探听消息，自然是对此熟门熟路。
本不打算来武林大会凑热闹的叶修，却又易容换装后出现在此处，必定是有所求。
“方才我听那边提到参会的门派里，没有百花。”苏沐橙继续悄声道，见叶修点头，又继续说：“那怎么办？要先离开吗？”
叶修摇了摇头，“再看看，或许会派了人过来送礼，就像烟雨。”
苏沐橙闻言也觉有道理，便照旧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计。
自那日在松洲烟雨楼听了喻文州所说，如今和苏沐秋有关的女子线索却是指向了西南边陲的百花谷。只是前往宜宁司长路迢迢，不说单这路上就需要花费月余时间，更别说位于葵沐府的百花谷四周皆是瘴气，若无谷内之人带路，外来之客大多数都会迷失在这深山密林里。
叶修既然打算前去百花找人，那必然做好万全之策，如今眼下的捷径之路便是轮回山庄的武林大会。若能见到百花谷的人，便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打算。
然而正是因为百花谷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远离中原而消息多有闭塞，就算是情报灵通的蓝雨也无法确定百花的人是否会出现在大会上。更何况，此前听闻百花处于混乱的内部变革中，不知此时是否已结束了内乱。
叶修也只当此行碰碰运气，若没什么收获，即日起便打算着带着苏沐橙前往百花亲自查探。
“咚——”是轮回山庄的击鼓声。
巳时将至，山庄西门打开，鱼贯而出的轮回家仆和侍女手捧托盘，上盛瓜果和酒盅，有序穿梭在台子东面和南北两面的廊下高台上，那里是山庄主人和宾客们就坐的位置，早已布好了桌案蒲团和取暖的火炉。
正月初六虽还有寒气，但今早竟是难得的晴天，冬日暖阳挂在碧蓝天空上，将这周身的温度都烘得暖和。不过即便是严寒时节，也难挡底下百姓的热闹之心，眼下他们争相望着高台上就坐的各家门派掌门，纷纷期待着待会的比试。
随着鼓声的节奏，时辰已到。主位上的轮回山庄周庄主起身，向各位宾客致意，而后朗声对着台下众人宣布着本次武林大会的开始。他今日正是刚到五旬岁数，倒是精神爽利，声如洪钟，不见老态。
在他发表了一番客套说辞后，他示意一旁的独子周泽楷起身站到他身边，向武林众人介绍着轮回山庄的下一任接班人。
台下倾慕周泽楷的少女们，远远瞟到本人出场了，便开心地欢呼尖叫，更有甚者制作了笔墨和刺绣的条幅在一旁卖力地挥舞着，引得其他武林人士的少女支持者们颇为不屑。
周泽楷年方二十刚行冠礼，身形高挑，风姿特秀。不似寻常江南公子的淡颜轻容，倒是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含情目。
他今日身着乌色窄袖劲装，墨色蹀躞将他称得宽肩细腰。他天性不爱笑，或者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在父亲介绍着自己时，也只是微微点头，并未过多言语。
“我有时候都觉得他是不是睡着了。”嗓子已好完全的黄少天迫不及待地凑到喻文州耳边小声吐槽着。
“少天。”喻文州只说了两个字，立马让黄少天乖巧坐直了身子，但他的眼睛还是按奈不住四处眺望着，正巧能看见台下卖货的叶修和苏沐橙。
叶修和他的目光对上，却见黄少天并不在意地移开了眼神，想来是并未认出他们俩。正月初三那天，喻文州两人就已离开了兴欣客栈前往轮回山庄，因此他们对于叶修的前来并不知情。
“诶，掌门，我刚刚看到台下有对卖货的父女，那名女子的脸上有好大一个胎记。”黄少天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单纯话痨忍不住而已。
“少天。”喻文州无奈，用眼神示意他安静一会，倒是看见了少天口中所说的那两人。不过也只是粗略一瞥，因为接下来便到了各家门派送上祝寿贺礼的时候了。
虽然并没有硬性的规矩要求，但轮回山庄的周庄主毕竟是前辈，曾经也对各家门派多有施以援手，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备上了贺礼。
蓝雨赠与的是上乘的好茶和一个料子极好的玉佛像，其他门派也接连派人呈上贺礼，当然这些礼物具体是什么并不在大会上点明，也不在现场呈递，只递上礼单交予庄主过目。毕竟现场人多眼杂，为免好事之徒四处宣扬带来麻烦。况且底下的观众对这些门派之间的交际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期待着有节目和比武可以看。
“没有百花。”台下的苏沐橙看完各门派赠礼后担忧地对叶修说。
“看来他们内部的纷乱还没有结束。”叶修猜测，“待会趁着比武热闹的时候离开吧。”
叶修琢磨着待回去后要列下的行程计划，就在此时，台上有管家报了幕：
“……烟雨楼献上乐舞：临江仙。”
“烟雨楼？”叶修和苏沐橙四目相对，皆是疑惑。而台下的观众们早已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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