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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神钓飞渡


  江粼月定睛一看,赤羽绿眉烧坏的船面已经全部修好,四宿和寨中兄弟只怕累得四脚朝天,才将这船收拾得焕然一新,唉,自己偷偷溜走,不知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段峥背手高喝:“燕丫头,你可真是姗姗来迟啊!”

  这一嗓子响彻天水,震得人耳鼓生疼。

  赤羽绿眉驶到血屏风前,下锚收帆,燕姗姗走上甲板,旋身跃上高高的桅顶,“老爷子,消消气。”

  桅顶正被一束夕阳斜光照亮,她语笑嫣然,身姿婀倩,红裙飘展,被四周的高峡碧水一衬,傲丽夺目。

  燕姗姗差点被叶桻割断脖子,养了这些时日,伤口仍然疼痛,元气不足,可她何等爱美好胜,众目睽睽之下,更得作出这样轻松自在、艳绝八方的姿态。

  她和段峥一样提气中胸,用内力将话送出,音色天真纯净,象风铃泉水一样动听,再憎恨她的人,心上的棱角也被磨柔了几分。

  徐敦一叉腰,踏至栈道边缘,“妖女,易家到底和你们有什么仇,你三番四次行凶作恶?!神鹰教窝缩了这么多年,胆气连老鼠都不如了,你们这些人白白长了舌头嘴巴,连一个敢把话说清楚的都没有吗?”

  段峥胸中郁闷,听不得奚落,白眉一扬,正要回骂,燕姗姗懒洋洋的一提裙子,在桅顶跷腿坐下。

  “徐阁主,神鹰教什么辣手的事做不出,还怕张扬?倒是易家多年来的清誉美名,不堪涂抹,我想邀易夫人私下到本教小聚,是顾忌于此,有些事情不甚光彩,私下扯明了,吞进肚里,总比人尽皆知,戳着指头评评点点的好,你说对不对?”

  丁如海扬起拐杖,“园主一家正直磊落,名声可不是一日两日积下的,更不是一人两人传出来的,就凭你,想无中生有,泼污造谣,先秤秤自己几斤几两!”

  “哦?丁阁主,你要非这么说,我可就不怕撕破脸了,我问你,倘若一个人勾引有夫之妇,他算不算正直磊落?易筠舟不仅和奉宇十一年本教教首夫人坠崖一事关联重大,更令我们教首不久之前葬身雪峰!”

  “如今易园主和易公子在敝教作客,园主这些往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不该瞒着结发之妻!我请易家在本教团聚,把该弄明白的事情捋清楚,辨辨兰溪先生到底是个什么角色,难道有违常理?哼,我本不想揭皮露馅,实在是你们逼人太甚,现在可别嫌我把话说得太明白!”

  语破天惊,一时满峡沉寂,丁如海连连摇头,“信口雌黄!奉宇十一年,园主在横阳老家修堤引渠,与你们神鹰教风马牛不相及,再说园主不会武功,怎么会令你们教首葬身雪峰?难道神鹰教首还不及一个书呆子!”

  燕姗姗无奈笑叹,“什么叫瞒天过海,城府幽深?你们不如去九华山天台寺找暮空禅师求证,问问他十年间都教了易老儿什么本事!”

  “园主的确为治病练了几年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算习武,哼,你们教首这就不敌了?一翼遮天的翅膀是纸糊的?”

  燕姗姗收敛笑容,“教首多年前就因夫人坠崖,走火入魔,他又不屑与不会拳脚的人相搏,所以把神鹰掌传给了易老儿,才与他公平决斗,易老儿仗着内功纯厚,自然有机可乘,他说教首葬身雪崩,可其中经过,疑问重重,他虚与委蛇,含糊其辞,死也不肯透露细情真相!”

  “义父本来答应,要回教中为我庆祝生辰,谁知一去不返,神荼、郁垒再也没有机会跳舞给他看了,我想在生辰那天告诉他的秘密,他再也不会知晓……你们这些仁人义士,有谁不为故去的亲人讨还公道?我自小孤苦,义父待我如亲女,我碍着衢园‘渡劫济生’之德,对易家人已经客气之至!否则你以为易夫人也好,易小姐也罢,哪个有机会活到今天?”

  正在唇枪舌剑,轸宿使女忽然从右首隧洞走出,站在锁屏道上对燕姗姗道:“寨首,易夫人有话要说。”

  燕姗姗颈伤牵痛,骂战辛苦,掏出绢帕拭了拭汗,“哦?夫人身子不适,你们好生相搀,莫让这些大英雄们嫌我们照顾不周。”

  两个使女将阮红鸢从隧洞中扶了出来,阮红鸢虽然虚弱憔悴,可神态清和,眼神坚柔,她说的话离得远的人听不见,张宿使女大声转述:“易夫人说,如果园主父子都在神鹰教,她愿前往教中,与夫君和儿子相聚,请大家罢战收手。诸位关切之心、救护之意,她全已心领,在此深拜为谢!”

  叶桻了解阮红鸢的脾性,早已猜到她会这么说,当即急喝:“夫人!妖女诡计多端,你怎能轻信她的一派胡言,自入虎口?”

  燕姗姗讥笑:“叶桻,你在船上索要真相,苦苦相逼,现在因果亮出,你又不信,真不知道怎么打发你才好,是不是唯有明刀明枪,分个胜负,你才肯罢休?说来说去,这件事是我们教首与易家的私事,轮不上旁人插手,不过你既然是易家半个女婿,哼,我就给你一个一展孝心的机会,显显衢园的真本事,省得你们每回都拉帮结派,人多倚势。”

  王珩叮叮咚咚的摇了一通波浪鼓,“神鹰教那么多人一齐出动,绑架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才叫人多倚势!不仅倚仗人势,还倚仗鸟势,我们如今,就是要拉帮结派,齐力声讨!”

  衍帮帮众七嘴八舌的摇唱起来,嘲笑神鹰教欺负弱女。

  白虎寨听不下去,呯呯嗙嗙的敲山对抗。

  最爱起哄的青龙寨哪里压得住,纷纷钻出船舱,涌上甲板,以四宿为首,与衍帮骂战。

  燕姗姗却不气恼,做个手势,令神鹰教噤声,笑眯眯道:“王帮主,你这货郎鼓真是好听,回头卖我一只,我摇给雀儿们听。”

  叶桻冷声打断:“燕姗姗,你刚才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燕姗姗笑而不答,摸出铁哨一吹,神荼冲下云端,掠过桅顶,众人还没看清,她已经抓住神荼的脚爪,悬身飞起。

  神荼扇翅升高,超过血屏风半腰之时,燕姗姗将手一松,轻盈落在锁屏道上。

  她姿势优雅的揩揩手,“叶桻,难得今日我们神鹰教三位寨首在此,咱们就明刀明枪的来,你若有本事上得了锁屏道,赢得了我们三人中的两人,夫人的去向,就由你说了算。”

  林雪崚在峰顶听得清楚,“妖女好狠!她这样挑衅,是要报我师兄毁笛割颈之仇!以我师兄的性子,肯定是答应了!”

  徐敦嚷嚷:“喂喂,哪有以一敌三的道理?你叫白虎寨这些人让开,我先跟白虎老儿再斗三百回合!”

  燕姗姗大笑,“让开?徐阁主,过不得白虎阵,连擂台都没本事上来,还比什么呀?”

  叶桻凝神看着锁屏道,丁如海伸手相阻,“叶九,她想要你的命,你别禁不住她伶牙俐齿的激你!”

  叶桻充耳不闻,对杜愈道:“杜舵主,还得请你用鱼竿相助。”

  去往锁屏道的隧洞有玄武阵相阻,叶桻要从隧洞外侧凌空飞渡。

  杜愈斜身望着从洞口到锁屏道这一段长长的距离,这是从马蹄一端到马蹄正中,锁屏道又比两端要高出一大截,怎么都没把握,他反复回想叶桻踏鸟阵飞身上船的神勇,终于点了点头,将余下的两卷鱼线接成一根。

  叶桻后退几步,林雪崚一看他的起势,踏至崖边,“师兄疯了!‘雁渡寒潭’哪里渡得了这么远啊!”

  可是叶桻已然一冲而出,矫雁一般跃出栈道,这腾空一纵固然远极,可离锁屏道还是相差太多,左右没有任何借力之处,眼看已成下坠之势。

  林雪崚凝了呼吸,目光全在叶桻身上,江粼月却一直紧盯着杜愈,他早就看见杜愈前后抖甩鱼竿,叶桻下坠之时,杜愈右臂用力挥振,紧接着一个幅度开阔的提甩,鱼线飞荡到叶桻身后。

  叶桻被恰到好处的轻轻一钩,下落的身影象突然遇风的风筝一般重新飞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随着这一钓之力,一举跃升至锁屏道下方。

  杜愈这一竿已使到尽,鱼钩松脱,叶桻展臂提足,形如青鹤,半空拔高,在绝壁上伸足一点,一个蹬跃,清姿傲骨,飞身落在锁屏道上。

  观者无不瞠目,许多人左左右右的把这段距离又看了几遍,疑心是自己瞧花了眼。

  许久之后,段峥第一个叫好,潮水般的喝彩淹没了整座峡谷。

  江粼月撇撇嘴,“不得不承认,蛤蟆的轻功真是一绝,‘雁渡寒潭’接‘迎风晾羽’,帅到极致,杜舵的鱼竿也功不可没。”

  林雪崚紧张得胸口起伏,听他夸奖叶桻,自豪之情怎么也遮藏不住。

  江粼月摇头暗叹,“想哄她笑,其实一点都不难啊。”

  叶桻急步走到阮红鸢身前,“夫人受惊了!”

  阮红鸢总在园中,从来不曾亲眼目睹叶桻的本领,刚才心悬至颈,此刻犹自后怕,“桻儿,他们能把我怎样,你何苦这样冒险?”

  叶桻见她满面关切,暗想若不是莛荟被劫,衢园顾此失彼,乱了方寸,阮红鸢何至于身陷险境?

  此刻她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只是忧心自己,他愧疚翻涌,双膝跪下,“夫人,我没照看好小荟,让你担惊受苦,我罪无可恕,今日便是死在锁屏道上,也要保夫人全身而退!”

  阮红鸢伸手将他拽起,“你万事先自责,其实哪次不是尽心尽力?我一生幸福,即使立刻死去也并无遗憾!”

  林雪崚自叶桻上了锁屏道的那一刻,心里便暗暗盘算如何上去相助,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叶桻涉险,她却袖手旁观的时候。

  “我若把五条追云链结成一根,借着高势跃下,在桅顶借力,拼命反荡而上……”

  还没盘算完,后脊忽然一麻,全身封穴,半分也动弹不了,她又惊又怒:“恶匪,你干什么!”

  追云链从她袖中滑出,是她有所动作的先兆,江粼月侧眼瞄到,抢手点了她的穴位,“你不要命了?真以为自己是天外飞仙?”

  林雪崚声音严冷,“你给我把穴道解开。”

  江粼月伸手环上她的肩,钩嘴一笑,“难得你乖乖不能动,想解穴,先叫一百声好哥哥来听。”

  “恶匪,我没心思跟你胡闹。”

  “你以为我在跟你胡闹?”

  “你不给我解开,我再也不看你一眼!”

  江粼月一愣,她从没这样冷酷过,一路以来,他有太多悲观的预感,她的心也许一时感动,一时茫然,但从未真正改变,西子之约是那迷醉之湖醺染的美丽蜃景,一触即空。

  他心里寒痛,面上却浅浅一笑,伸手拆下她手腕上的一根链子,牢牢系在两人腰间,抬手解了她的穴道,“那就一起当天外飞仙,反正好马驽马并驾齐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话音未落,毫不犹豫的纵身向峡谷中跳落!

  林雪崚惊呼一声,左手挥链缠住冷杉树,右手急扯腰间的链子,拼命将他拽回,自己也被拖倒在地。

  “恶匪,你专跟我作对,想气死我,是不是!”

  狠狠将他拉到稳处,还想再骂两句,可抬头一见他的眼神,再也骂不出口。

  她软了手脚,瘫坐不动,抱头长叹:“小月,我知道飞不过去,你何苦跟我一起犯蠢?”

  “傻丫头,你愿为他做的事,我都愿为你做,你难道还不懂?”

  林雪崚喉中一哽,握住他的手,江粼月反手回握,抓紧不放。

  叶桻将阮红鸢扶到角落,手提凌涛剑踱至锁屏道正中,用衣袖揩揩剑身上的潮气,“三位寨首,哪个先来?”

  燕姗姗展颜一笑,“随你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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