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吃醋
<p>入了夜，安嬷嬷陪着我和太后一道在暖阁说话，太后见我眉间愁绪，忍不住叹息，“丫头，哀家瞧着你心事重重的，可是为着晚宴的事情想不透？”</p>
<p>我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p>
<p>她莞尔一笑，拍了拍我的手背，“皇上啊，心思太深了，君君臣臣，哪有一世安稳的时候，定远大将军就是参不透这其中的道理，如若他此刻愿意应了皇上归老便可安享晚年，可惜啊，他野心太重，鱼和熊掌哪能兼得。皇上只怕下了狠心了，你瞧着吧，君臣这么多年，肯定是不能善终了。”</p>
<p>“只是可怜那位立棠公子了，我瞧着倒是个良善之人。”我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凉。</p>
<p>“呵嗤……”安嬷嬷恨铁不成钢笑出了声，直直瞪了我一眼，“你还有功夫管别人？有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p>
<p>我一怔，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玉手无意识地轻挑起几案垂下的流苏，眼中徒留茫然无依，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p>
<p>安嬷嬷看着我苦涩的小脸，到底心疼。默默伏到太后身边，“太后看这事儿……”</p>
<p>太后习惯性地摜了掼手中的佛珠，凌厉的眸光一闪而逝，讥讽道，“显而易见，这位新贵大人与皇上是有意结这门亲事啊！只怕，是想仿照娥皇女英的典故。”</p>
<p>“两女一夫？这哪成？这可如何是好。”安嬷嬷顿时急了。</p>
<p>“皇上正值盛年，这些年大权在握惯了，哀家虽是太后，但这些年不理宫事，前朝不得力，只怕很难插手。”太后碎碎念着，闭上了眼。</p>
<p>“这事儿子衿想过了。”我惆怅地挽起苦涩笑颜，眼神坚韧，恍若云过无痕，“皇上如果动了这个心思，怕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我们叶府本就依附于皇上，要么反抗，但必会连累家族，要么退了我与墨誉的婚事，可这桩婚事也是圣上亲口圣谕，哪容他人反悔，一女不许二夫，家族荣耀子衿也是至死不能践踏的。”</p>
<p>“可不是么，郡主字字机杼道尽了如今的困境，但是，就算困兽之斗，我们也要蹦哒两下不是？”安嬷嬷尤不甘心，咬牙切齿地冻着脸，言语激愤。</p>
<p>太后手微抬，示意安嬷嬷不要这般激动，郑重道，“此事先不要急，自乱了阵脚，你去打听打听靖王府的态度，子衿回去让叶大人探一探几位平日里行事保守大臣的态度，多走动走动，我们这位新贵毕竟身份特殊，也不一定每个人都欢迎他不是。”</p>
<p>“是是是。”安嬷嬷连连应着，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巧言令色道，“就算要两女一夫，也得分个大小，我们贵为郡主，总是正妃，她最多也就是封为侧妃。”</p>
<p>这我倒是不担心，碍着父亲的忠心，正妃总是我的囊中之物。可即便分出了大小，这又有什么意义呢！</p>
<p>第二日，因着心中有事，天刚刚放亮，我便起身了，左右无事，一个人去了百花园准备采一些冬梅回来插瓶。</p>
<p>天光尚早，洒扫的丫头婆子已经干完了早上的活计，有些体面的主子又都刚起，所以，园子里格外寂静安宁。还记得，那一年我在叶府园中，簇簇虬枝腊梅树下，五皇子小小的身躯远远立着，枝头瓣影有多饱满随性，他的笑就有多坚韧澄澈，那一幕就像一个梦一点点刻在我的心里，想起便是满足。也还记得，第一次入宫回府时，墨玄也是折了这里的腊梅赠与我，一切恍若昨日。现下，定远大将军与皇上的关系微妙，墨玄将来的处境只怕不止是尴尬那么简单了。</p>
<p>思及此，我忍不住就想长叹出声。</p>
<p>“唉……”我嘴还未张，耳边却滑来硬生生的叹息。</p>
<p>我一愣，朝着声音望过去，果然前方枝丫影影绰绰间，一抹藕粉色衣袂随风晃动着，看这光滑的色泽，像是一件羊毛大氅，自然寻常宫女是穿不起的。</p>
<p>这般想着，我就要上前去寒暄一二，否则，总是失礼的。</p>
<p>“这惠常在看着一副精致的皮囊，可主子瞧瞧这段日子她做得这事儿，白白害得主子被皇上斥责。”其中一个略略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来。</p>
<p>我心头猛的一跳，下意识地身子一转，就藏到了一旁的假山后。</p>
<p>我寻思着，听口气，那边走过来的是昕妃和她的贴身宫女了。</p>
<p>“她若聪慧，父亲能放心将她送进来？”明显是昕妃慵懒迷离的声音，带着不屑一顾。</p>
<p>“也是，我们只需借助她的年轻貌美拢住皇上的心便可，到底如何得宠，不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说的不痛不痒。</p>
<p>“是啊，莫怪本宫心狠啊。”昕妃的声音越来越近，透着决绝，“王家只需本宫一个生育皇子的女儿就行了，她不过锦上添花就可以了。”</p>
<p>“可不是，依她自以为是的性子，若诞下皇子，只怕您都未必在她眼里了。”嗤之以鼻地说着。</p>
<p>“行了，这些花也差不多了，待会儿我们亲自给皇上送去，昨儿个，皇上只怕是恼了父亲了。”随着她们脚步渐行渐远，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声音。</p>
<p>我走出假山，一阵冷风吹过，眼前美若天仙的花骨朵颤巍巍地晃着，我不由感叹，宫中风景可真美啊！</p>
<p>用过早膳，我便准备出宫，真是巧的很，刚刚出了宫门，登上叶府候在宫外的马车，伺候在车外的流云掀起马车帘子，喜出望外道，“小姐，对面好似是小靖王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想必是要入宫呢！”</p>
<p>我心中冷不丁狠狠一抽，下意识地将马车帘子重重地抽了回来，“快，你快上来吧，不要让他瞧见了。”</p>
<p>“啊？小姐说什么呢？”流云不可思议地顿住了。</p>
<p>“别废话，快上来。”我慌张之余彻底冷了脸。</p>
<p>这下子，流云不敢再多说什么，手忙脚乱地爬进了马车。</p>
<p>可是，马车还未行进两步，外面，马蹄阵阵，墨誉浑厚甘纯的声音伴着满满的惊喜就传了进来。</p>
<p>“子衿妹妹，是你吗？”</p>
<p>不过一句最简单的问候，原本酝酿在眼眶中的那滴泪就像再也负荷不了心中的坠痛，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隔着马车帘子，我狠狠擦了擦。</p>
<p>流云见我莫名哭了，一下子慌了神，却又不敢轻易应答外面的问话。</p>
<p>“是。”我拖拖拉拉一口气，才冒出了这么一个字。</p>
<p>“你是要出宫回府了吗？昨日我奉命带着军机卫去带阿尔琪大人女儿回来，不巧她受了伤，只好在城郊歇了一夜，所以昨日的宴会就没来得及赶回来，现下正要回宫复命。”他难得啰里啰嗦地解释着，似想到了什么，又迫不及待道，“子衿妹妹，你且下来，我们说两句话，好吗？我们已有婚约在身，这么多人看着，说两句话是无碍的。”</p>
<p>隔着车帘，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脸，可眼前氤氲的雾气里，我似乎能感受到他一向盯着我时踏实柔软的目光。他似乎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命运已经因为昨夜逆转而行，吞了吞喉头苦涩的眼泪，我只闻的到自己略略发颤的声音，“算了吧，你进宫复命要紧。”</p>
<p>因为爱，所以两个人之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杂质，所以更加决绝。我怕我面对他时会怪，会怨，更会恨</p>
<p>“这样，也好，也好，我忙过了这一阵就来叶府拜访叶大人。”听得出，他失望又讨好地答应着。</p>
<p>“好……走吧……”</p>
<p>“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到了凌菡苑，流云见我脸色有所缓和，才敢出口相问。</p>
<p>我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经她这么一问，也算醒了神，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抬眼即望着几个贴心的丫头都站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得瞧着我，见我看过去，又佯装无事地自顾自做起了事情。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最坏的打算我不是也算过了，又能如何呢。</p>
<p>“我和小靖王的婚事可能出了点差池……”我幽幽地说起来。</p>
<p>“什么？”几个丫头大惊失色。</p>
<p>正在这时，有人传母亲过来了。她们几个到底是心腹，知道我和母亲有话要说，懂事地退了出去。</p>
<p>临走时，流云难得肃起的眼神扫过几个丫头，疾声道，“你们都是小姐的左膀右臂，小姐方才说的事儿，你们的嘴可扣严实了，若听到什么人以讹传讹也不必姑息。”</p>
<p>流云刚才在宫门外见到我反常的态度，自然猜到与宫中有关，正因为如此，这件事儿是瞒不住的，我并不在意，但是也难为她处处替我着想。</p>
<p>母亲已经晓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怎么做。但她是母亲，母亲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她宽慰我放心。父亲今日入宫会尽力窥探周旋一二，就是她也打算待会儿就去靖王府探探口风。</p>
<p>“嗯。”我容色不变地点了点头，双目如一汪清泉直视着母亲，“母亲，其实这事儿子衿心里也有数，就算今日没有那个雅达小姐，明日也会有其他小姐，不过早晚罢了。”</p>
<p>“唉。”母亲长叹一声，秀丽娥眉扫出淡淡惆怅，也说不出二话。</p>
<p>正在这时，眉儿在门外轻轻扣了扣，“夫人，小姐，黄英姐姐过来了。”</p>
<p>“哦？”母亲一愣，转身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才道，“唤她进来吧。”</p>
<p>黄英刚入了屋子，便神色张惶地大步跨到母亲身边，“夫人，靖王府送信过来了。”</p>
<p>靖王府？母亲诧然抬头，与我相视而望，柔美额角深深皱起，“快，拿我我瞧瞧。”</p>
<p>“知道夫人捉紧，来人送来后，我就急急赶过来了。”黄英手脚麻利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笺。</p>
<p>“来人可有说什么？”母亲一边迅速地拆信，一边紧张地问。</p>
<p>乍一听，黄英乌黑眉头顿时拧作一团，下意识扫了我一眼，诺诺不语。</p>
<p>“你且说就是了。总逃不过的。”我嘴角含涩地别过了头。</p>
<p>黄英为难地点了点头，愤愤不平道，“来人说，他们老太妃的意思，现下，实在不方便亲自前来，想夫人看了写封信就会明白靖王府的无奈。”</p>
<p>呵，话说到这个份上，信看不看也没什么意思了。</p>
<p>“母亲。”我摁住母亲拆信的指尖依旧笑靥如花，“无事的，子衿明白，谁也不怪。皇上要借助雅达小姐和墨誉的婚事拢住阿尔琪大人，不过是二女一夫，又不是废了我的婚事，谁敢说三道四，倒显得我们叶府女儿不通情理。就是靖王府也是不敢不从的，本来墨誉的婚事就是身不由己的，总不会为了我得罪皇上不是。”</p>
<p>“话虽如此，到底是不甘心啊。”黄英在一旁急得跳脚。</p>
<p>这时，母亲已经将信速速浏览了一遍，方欣慰地吐出一口气，道，“还好，一来，你是正妃，她是侧妃，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拿捏她的地方，二来，老太妃到底是向着我们叶府的，信中她老人家提及，会想法子说服皇上，在你过门一年后才让那位小姐入府，听闻那位小姐如今正是待嫁年华，如若她先入府，占的先机，才是不妙。如此看来，这一年时间里，你抓住机会上孝下慈，老太妃定会提携你，你在王府争的一个位置，也就不怕她了。”</p>
<p>我看母亲总算缓过了紧张的情绪，也是佯装放心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母亲，你细细教我就是了。”</p>
<p>“这是自然的，母亲已经找了一位宫里的教养姑姑，过了新年便过来教你习礼仪，你且好好准备。”母亲郑重其事地说着</p>
<p>“是。”待送母亲走出了凌菡苑，我才放下脸上的微笑。</p>
<p>不过等到傍晚，听红袖姐姐过来说，墨誉已在府中拜访父亲，父亲和母亲在前厅接待，问我是不是过去请安。</p>
<p>我知道父亲和母亲的难处，虽然不满，但总不能怠慢，但与我并不同，此时此刻，我不想勉强自己，强颜欢笑，我可以为了父亲母亲，为了叶府牺牲自己的婚姻，但我断断不会放弃自己的尊严，我也有我的骄傲。</p>
<p>“知道了。”我轻声细语地应着，冲着红袖依旧是梨涡娇媚，“只是我有些头痛，晚上风凉，就不出去了，红袖姐姐告知母亲一声吧。”</p>
<p>红袖一愣，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复命去了。</p>
<p>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红袖去而又返，这次还捎来了墨誉的一封亲笔书信。</p>
<p>站在一旁的流云刚要接过信笺，我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喉咙，流云立刻意会，退了一步，看向了我。</p>
<p>我眼睑微拧，愁眉不展地直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哪里能拿男子的信呢，红袖姐姐，你说是不是？”</p>
<p>呵呵。红袖为难地挤了挤脸上的笑意，不敢正面接话，只是讨巧地解释着，“这封信，是小靖王当着老爷夫人的面亲自写的，不过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无私相授受。”</p>
<p>我倚在软塌上，慵懒矫情地斜眼望着帐顶，思了片刻，才满嘴的无所谓道，“既然是这样，那，流云，你念念吧，我也懒得看。”</p>
<p>“啊？”流云惊诧地张大了嘴，见我仍然无动于衷，也只好听我的吩咐，接过信笺，一点一点念了起来，一边念，一边还偷偷拿眼瞧我。</p>
<p>直到她磕磕绊绊念完了，我也彻底默默地合上了眼睛。内容也不过就是一些无用的解释罢了，他并不知情云云云云，难道我不知道吗？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没有怪他什么，但我也不会原谅他什么。</p>
<p>“小姐？你看……？” 流云见我一点没反应，似睡着了一般，顿时急了，大着胆子摇了摇我的胳膊。</p>
<p>我这才稍稍眯缝起眼睛，不耐地问，“念完了，知道了，那红袖姐姐就拿回去吧，放在我这儿终归不妥的。”</p>
<p>红袖大概完全没想到我是这种态度，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等了很久方离去。</p>
<p>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尘埃落定了，虽然皇上并没有下旨，可小靖王将立阿尔琪之女为侧妃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大家早已心中意会。父亲回来也劝过我，放宽心，皇上正是要用阿尔琪的时候，联姻是彼此最方便和最信赖的方式，而小靖王出身在皇室，一来门当户对，二来小靖王是忠于皇上的，他也能略放心。太后自然也没法劝的动皇上，只能暗地里替我安排周到内行的嬷嬷到时候做我的陪嫁嬷嬷。而墨誉自从上次到叶府拜会父亲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或者说，我也是特意避着他，就是见着了，又能如何，让他抗旨？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气魄，我也不愿意他承受抗旨的后果。于是乎，凌菡苑的丫头们这些日子格外规矩，走路都是静悄悄的，生怕惹我不快，甚至我觉得整个叶府丫头嬷嬷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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