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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你学什么专业?”弘毅问。

  “计算机。”

  弘毅点了点头。

  老秦头长舒了一口气,颇有感慨。

  陈平突然说道:“邮苑计划成立文学院,院长是秦风。”

  “秦风?”弘毅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老秦身体也颤了一下——“你确定?就是获得三次诺奖提名的秦风?”

  “应该是。”陈平话音未落,老秦头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他从床边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到床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弘毅想起在南京遇到的青年作家云心,他多次提到秦风——他视秦风为自己的文学导师。弘毅想起云心,深受感动。他一定会去吧。

  “查查!查查!”老秦头突然声色俱厉地指着陈平喊道,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把手捂在嘴上轻咳几声,走到陈平旁边问道:“陈平,你明天帮我查查秦风的资料,好吗?”

  “秦叔,不用明天……今晚就行……不过得等到明天才能告诉你。今天晚上,洪涛找我上网。”

  老秦头点点头。陈平走后,老秦头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空气,脸上露出怅惘之态。弘毅激动难奈,这让他萌生了北上的念头。秦风的作品,正如评论家所言,实现了音乐和文学的完美融合,譬如他的经典之作《追梦》四部曲,第一部乃是舒伯特的浪漫主义,充满了梦想的奇幻色彩;第二部乃是莫扎特的小提琴曲,迸发出天才的点点光辉;第三部乃是贝多芬的交响乐,梦想和现实互相扼住喉咙争斗不止;第四部乃是巴赫的平均律,客观规律的出现,使得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弱化,生活变成了波平如镜的湖面。秦风的作品早已闻名世界,据称他将浪漫主义推上了巅峰。

  “弘毅,你读过秦风的书吧?”老秦头突然问道。

  弘毅点头。

  “我也读过。民生给我拿过好几本他的书。”老秦头点点头。

  弘毅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这道闪电几乎照亮了老秦头的脸。

  “秦叔……难道你认识秦风?”弘毅问道。秦博惊异地转过头来。

  “我……”老秦头的手颤抖着,半晌没有说话,,弘毅和秦博看着老秦头,老秦头终于开口了,那样子仿佛像一个冻僵的身体一下子暖和了过来,“他是我的故友。”

  老秦头用手压着额头,仿佛在回忆一件痛苦的事情,他的额角甚至渗出汗来,不再说话,他把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秦博看见父亲还睁着眼睛。在他眼里,父亲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可望不可即。在家的时候,他常常发现父亲望着稿纸出神。他猜测父亲的身上藏着秘密——不幸的秘密,父亲从不曾提到,但是血脉之力让他时常能察觉到父亲眼神中的悲哀。母亲说话不多,父亲偶尔给她读小说,他的母亲总是抱怨听不懂——现在,他的母亲抛弃了他和父亲,他便恨起母亲来……梦里,母亲回来了,把秦博抱在怀里,他和母亲不停哭着,一旁的父亲也坠入泪来……

  弘毅失眠了,他回味着秦风的作品,《追梦》、《故国》、《老乡人》、《踏过星河》、《风入夜》……他的作品就像交响乐,但绝非气壮山河,而是轻柔如风,飘逸如水,字字舒心,句句沁人——作品里没有黑暗,因为黑暗已化作光明;没有争斗,因为万物谐和;没有贫贱,因为众生平等。当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弘毅倾向于现实主义,但他并不排斥浪漫主义,况且秦风的作品完美无瑕,让他如痴如醉,如饮干醴。太美的东西,便过于虚幻。评论界便以此批判秦风,他们认为秦风因为不理解现实而逃避现实,做着现实主义的离心运动。除此之外,有好事者针锋相对,利用粗俗的、不雅的、侮辱性的语言把秦风的作品贬低的一文不值,甚至有人污蔑他不是中国人。显然,文学,也并非净土一块。

  老秦头一宿未睡,把思想留给了和他一起沉默的黑暗。许多年过去了,蒙上了灰尘的记忆之书里记载的文字依旧清晰可辨。这本书,他想丢弃,却又不舍,如今再捡起来温习早年间的日夜春秋,不觉间老泪纵横。窗外的月光也好奇地伸进头来想分享他的秘密,却只看到老人时而微笑时而痛苦的复杂表情,只好轻轻地、慢慢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老秦头醒了,红着眼睛问弘毅陈平有没有进来。弘毅说没有。下午,陈平头发乱糟糟地摇摇晃晃进来了,看样子熬了一个通宵。

  “怎么样?查了吗?”老秦头把陈平叫了过来,问道。

  “哦,”陈平有些神志不清,揉揉头,马上想起来了,“查了。秦风,山东人,九零年北邮毕业,世界著名文学家。著有《追梦》、《故国》……还有几本……想不起来了。妻子,紫怡,世界著名音乐家。”

  老秦头激动得用右拳猛击左掌,叫道:“就是他!”他的眼里射出两道闪电,但马上又颓唐了下去。

  “我睡觉了。”陈平晕乎乎地刚踏出去,又走了回来,说道,“我还特意查了一下,邮苑文学院只招收青年天才作家。”说着陈平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太阳穴。

  “嘿,不错,不错!”老秦头笑着说,“你回去睡吧。”

  等陈平一走,老秦头高兴地拍了拍弘毅,喜悦之花在他的脸上贫瘠的土壤里盛开了:“你和秦博都可以去!”

  过了几天,领班把老秦头叫了出来。“老秦啊,你这样可不行啊。”

  “怎么了?”老秦头明知故问。

  “你儿子都住了五天了。你看,我也没给领导说。”说着,领班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取出最后一根,叹气道,“最后一根喽。”说着点上烟,吐出几个烟圈来,“唉,一天不抽烟,浑身难受。”

  领班的意思还明显。老秦头偏偏不说话。领班满脸不悦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老秦头和弘毅被告知值夜班。一天中午,老秦头在楼道碰见领班——事实上俩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领班总是装作没看见老秦头——领班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把老秦头拉倒楼梯口,小声说:“我说老秦,你这样可不地道。”老秦头不耐烦了,问道:“你要怎么样?”领班低声说:“你是这,你买一包中华烟,我替你拿给领导,说是给了情面,给我的话,你想买就买,不想买也罢。你看成不?”

  “好,好,好。”老秦头满口应付道。

  过了两天,民生来看老秦头来了。他拿着新作《孤独》的手稿,叫老秦头给他提点意见。一连三天,民生晚上也不回家,找附近的旅馆住下,找老秦头讨论。作品不错,老秦头甚至有些惊讶,民生的笔法够成熟了。老秦头给这部作品以高度评价——这是老秦头第一次称赞民生的作品——但也提了不少建议,民生听了激动得浑身打颤,连忙握住老秦头的手,吸了几下鼻子,咬着嘴唇,忍住眼泪。“不要用想象,”老秦头指指脑袋又指指心,“要用感受。去感受那样的情境,而不是想象。”

  民生走后,老秦头的夜班又被调回白班,领队再也没找过茬,甚至对老秦头亲切有加——老秦头以为自己获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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