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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异变


林尘镜说完,便看到涂萝那双晶亮的眼睛,一下就灰了下去。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失望的样子对他来说像是毒药,腐蚀着他的心脏。

        他想做点什么,让她不要这般难过。

        可一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尘镜一向对言语的力量不以为意,此时此刻却恼恨自己嘴上的笨拙,“……师尊应当是有要事在身。”

        涂萝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嗯。”

        她垂着眼眸,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林尘镜还想说什么,月弦凝走了过来,在他耳边道:“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她可能想自己安静一下。”

        见涂萝的确是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模样,林尘镜这才转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月弦凝追上他,“师兄,我有话要问你。”

        林尘镜心绪纷杂,但还是停住脚步,敷衍地道:“嗯,你问。”

        “你是不是喜欢涂萝?”月弦凝直截了当。

        她与林尘镜都是云剑宗的弟子,因性子都一样的刻苦勤勉,很多事情都交由他们去做,月弦凝对林尘镜很信任。她了解他,像他了解自己一般,但最近的林尘镜,表现实在很奇怪,奇怪到让她不得不往奇怪的方向去想。

        她看到林尘镜瞬间变化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陡然冷了脸色,“大师兄,她很快就是我们的师娘了……”

        云鼎山的云剑宗是七宙之中最大的修仙门派,虽然门规森严,但也没有存天理灭人欲、不许弟子谈情说爱的规矩。

        修道之人至情至性,对凡间那些繁文缛节并不大执着,较为开明,但是像这种对自己的师娘动了感情的事情,却是他们云剑宗所不允许的——这至少不符合伦理。

        月弦凝自入剑宗以来,一直跟着林尘镜修炼,她对他从不设防,因此也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了,“师兄,就连我都看出了端倪,倘若师尊也看出来,那……”

        她还未说完,便被林尘镜打断,“我自有分寸。”

        他沉着一张脸,徒留月弦凝站在原地,心事重重。

        他走后,院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青花落了满地,风一吹,纷纷飞落。

        月弦凝脸上逐渐露出一种自己难以抑制的心痛神情。

        她按照自己跳动的心脏,仿佛其中埋藏了一股让人刺痛的电流,闷闷的疼。

        ……她这是,怎么了?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惊起地上青花,由远而近,“阿弦,你很难过吗?”

        月弦凝猛一转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祁月的残影,“……师姑?”

        她还不太适应死去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云鼎山一直保守的秘密,她和林尘镜有幸知晓其中一二:祁月是老祖祁怀岭座下最后一个弟子,曾是整个云鼎山最受宠的小师妹,在她跟林尘镜还小、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见过祁月两面,她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有时候有点骄纵,但无伤大雅,毕竟云剑宗的人都宠着她,其中以祁怀岭和祁渡为首,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所以祁月因意外去世的那段时间,月弦凝都觉得很不真实。

        直到时间一长,祁月的名字很少再出现在众人口中,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本以为怀岭老祖和师尊都已经走了出来,没想到他们竟然一直在试图复活祁月。

        若不是他们先前误入秘境,知晓了这个秘密,兴许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就像云鼎山其他弟子一般。

        他们曾在门派掌门那里学到过,修道之人,道法本真,可通过勤练的修行获取长生之道,甚至飞升,但绝不能试图掌控生死,扭转阴阳。

        她与林尘镜知晓老祖与师尊都在试图复活祁月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随即便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他们的所学所闻,注定他们本性正直、谨慎较真,对复活祁月的事情持反对态度。

        可他们又不能忤逆尊长。

        因此,月弦凝对祁月的感受很复杂。

        一方面,她高兴小师姑能回来,另一方面,她担心此番作为是逆天而行,会给云鼎山遭来祸端。

        自七宙成形伊始,奇闻异事层出不穷,再耸人听闻的事情都发生过。

        但只要一涉及到阴阳两极,便会触怒到神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见她不说话,祁月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阿弦,你看不到我吗?”

        奇怪,师兄都教过她结影了,她应该能被看到才对啊。

        难道是她还不会用灵影说话?

        “我听到了。”月弦凝陡然清醒,回过神来,对祁月道:“小师姑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祁月松了口气,样子还是当年小姑娘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师兄教我的,我没学会呢……”

        她笑着,想去拉拉月弦凝的手,却看到自己的双手在伸出去的时候,变成了透明的,随即如同没有实质的水一样,穿过了月弦凝的手,没有任何触感。

        祁月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有些失落,“我在灵灯里待了很多年,已经快忘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是什么感觉了……”

        她死去太多年,灵魂被禁锢在灵灯中,无法得到真正的平静;她好像复活了,但其实跟无□□回投生的鬼魂一样,好不容易能重见天日,她却只能作为半灵体存在。

        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却感受不到。

        月弦凝瞳孔微缩,有些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想安慰她,但又觉得自己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额,活着就很好了……”

        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人。

        祁月看着她局促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阿弦,你不用太紧张,我只是寂寞了太久,想找人说说话……”

        她叹息了一声,走到青花树下,想要捡起青花,却落了个空。

        她怔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滋生出密密麻麻的惆怅。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呢?

        ……

        西阁。

        林尘镜刚到门前,就径直表明了来意,请示祁渡,“师尊,弟子想下山历练。”

        祁渡正在处理北海的旱灾情报,来自北海的弟子们这段时间都请假想回乡救灾。

        他正一个个批准,闻言,头也没抬,“若有历练的心思,倒是刚好可以与你的师弟师妹们去北海救灾,如今北海水灾为患,不少海妖水怪肆意横行,民不聊生。”

        林尘镜觉得也是个好机会,便点了点头,“弟子定会全力以赴,救助受灾的百姓。”

        他察觉到自己对涂萝异于常人的情愫,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在他难以控制以前,他只能远远离开,或许等他北海归来,他就能将对涂萝那不伦的感情放下——只将她当作师娘来看待了。

        离开前,祁渡却突然叫住他:“等等。”

        林尘镜顿住脚步,以为他是要询问涂萝的情况,刚打好了腹稿,就听祁渡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来的路上,可否见过祁月?”

        “涂萝她……”

        林尘镜瞬间住了嘴,所有的言辞全都咽了回去,一时无言。

        半晌,他才沉沉道:“没有见到。”

        即便再三压抑,但还是对他如此冷落涂萝的态度心生不满。

        涂萝盼了他那么多天,换不来他的一句问候,一开口关心的人还是祁月。

        林尘镜知道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可心中翻涌的浪潮却快要冲破他的理智。

        他突然问:“师尊不问问涂萝吗?”

        祁渡动作一顿,终于抬眸看向了他,“你有什么要说的?”

        “她情绪不好,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祁渡这才蹙起眉头,似乎有些担心,“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他直起身,从一堆卷轴中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一卷,在桌面铺开。

        林尘镜要离开时,他听到祁渡清寒冷寂地道:“婚期已近,能否在我与她大婚之前赶回来?”

        林尘镜咬了咬牙,“弟子尽力。”

        他走后,祁渡才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眸色深邃晦暗,如同隐匿的深海,难以窥见星尘的夜空,一片沉寂。

        ……

        离火屋,主阁。

        涂萝原本以为祁渡会第一时间看望自己,翘首以望之后是巨大的失望,她心中不免难堪,不知道如何消解。

        倘若是在不帝山,她便去跟山里的各路妖怪打架消磨精力了,即便是天大的怒火,也不会过夜。

        她那时那般开心,无忧无虑,此时却被祁渡牵动着心神,一举一动都扰乱着她的情绪。

        她想出去发泄,却被关在离火屋不能动弹半步,她想去院子里练功,但是堕妖体的她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甚至前段时间因为破卺,身体又受到了一定的损伤,刚醒来的时候,连日常行动都很难受。

        涂萝静坐在蒲团上,为了将那些纷杂的思绪赶出去,从祁渡那里拿了一本修炼心法的秘籍,调动自己的脉络,想要精心凝神。

        她学得很快,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流窜的属于祁渡的真气,与她的相悖,却又连接她的脉络,疏通气瘀,将她身上受伤的地方一一修复。

        只是那种冲撞的疼痛实在难捱,她按照秘籍上的法子,沉于丹田,想要让自己好受一点。

        渐渐的,那团霸道的涌动平息下来,后来竟然与她血液融为一体,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涂萝睁开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直以为,只有像红缠这样天生就是吸取他人法力修炼的菟丝花妖族、或者是早就被剿灭得不见踪迹的异族,才能将别人的元气融入到自身当中,且红缠还需要通过男女之间的媒介,才能达到获取的目的,只能助她修炼,却不能融于其中——

        有了这个意识,她更加沉淀,将先前体内未清除的瘴气也调动起来。

        按照常规修复秘法,应当是将其排出体外。

        但涂萝又用了方才的法子,发现那股让她痛苦不堪的流动,竟也逐渐融入了她的血液之中——

        可祁渡的真气、与那瘴气是全然相反的性质,她竟然能将两者融合为一,却没有任何反噬么?

        正当她有所茫然之时,窗外影影绰绰,一道白影突至她面前,如同一阵冷风,不由分说用法决将她护住,周围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结界。

        凌冽而清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涂萝一睁眼,便看到祁渡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已经执起她的手,长指搭在她的手腕上,面容冷肃,不可侵犯。

        涂萝还未见过他这般严肃的样子,登时以为方才练功时怕是不小心走火入魔了自己还没察觉到,大气也不敢出,屏住呼吸等着他的结论。

        祁渡蹙起眉宇,眉眼间的清致寒潭逐渐结成冰面,“你方才在做什么?”

        若是没出错,他竟在她身上察觉到了异族的气息。

        自从七宙爆发那场大战之后,异族已被绞杀得寥寥无几,仅剩的几个闲散族人,都是被天界收编了的,没有任何危害。

        无论是古籍记载、还是七宙大地,对异族这个族群都是讳莫如深,激进一些的门派都是得而诛之,视为不祥之物。

        ……涂萝身上怎会有异族之力?

        涂萝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我只是想修复自己的经脉……我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祁渡看着她,并未言语。

        她性子耿直,从来不会撒谎,如今一副懵懂的样子,他相信她什么都不知情。

        于是他捏诀,将她身上隐藏的气息抹去,交代她,“大婚之前,你都不许再出门。”

        涂萝知道自己不是走火入魔,先是松了口气。

        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又生气起来,扭过头去不看他,“你又不是我爹,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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